文：阿蕾

网图，侵删

一提起贪官，就让人联想到吃拿卡要、纸醉金迷，让人恨得牙痒痒。

人性是复杂的。

当贪污受贿与白衣天使联系起来，情况就变得有些微妙。

医疗反腐查出来的贪官，那些主任、院长、书记，大部分都正从事或者曾经从事过临床工作。也就是说，他们大部分都是有点权力的医生。

有些还是专家、学者、领域内响当当的“大拿”。

像中国中医科学院眼科医院四病区主任秦虹，就是”国家级”大三甲主任，人称“眼科界名刀”。

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介入导管室主任徐波，是国家心血管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副主任、高级工程师、研究员。

山东省立第三医院原党委书记吕涌涛，硕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内科专业首席专家、优秀医院院长、山东省“互联网＋健康医疗”领域的开拓者和知名专家。2020年3月5日曾获得“全国卫生健康系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先进个人”称号。

……

明明已经站上了行业的金字塔尖，却还-----，唉！直让人五味杂陈、扼腕叹息！

同事眼里的他们是什么样子？

咱们段位太低，不得而知。

01

想起2013年，想起和我有过交集的那几个本地卫生系统落马贪官，就聊聊他们吧。

那一年，全国也曾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医疗反腐运动，在那场运动中，我们县成了重灾区。

罪魁祸首是卫生局的一把手---局长刘某，他买官卖官、贪污受贿，被判了十一年。

听人说，刘局长是教师出身，他的夫人在我们县城某医院当护士，儿子高中，女儿正在读研。

本来，我就是一个普通护士，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2010年的护士节前夕，刘局长心血来潮，决定要好好给护士们庆祝一下。

卫生局下发通知，要求全县每家医院派出代表，节日当天在局里来场演讲比赛，一展白衣天使们的风采。

因为我曾经在本院的演讲比赛中表现不俗，当时的院长就直接指派我去了。

我跟刘局长也就有了一面之缘。

护士节那天，局领导、各个医院的一把手、护士代表齐聚一堂，场面隆重又热烈。

演讲之前，刘局长自然要先讲话。

真不愧是教师出身啊，坐在上面侃侃而谈，文采飞扬，全程脱稿，博得阵阵掌声。

演讲环节，每家医院都只派了一名护士上台，只有县医院例外。县医院作为我县医疗系统的龙头老大，派了两名护士，分别在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演讲，显然是奔着压轴来的。

大家都准备得很充分，讲的都很精彩。尤其最后一个上台的县医院护士，说是在重症监护室上班，声情并茂地述说着白衣天使的光荣事迹，几度哽咽，拿手帕拭泪。

谁都没想到，我把县医院的美梦搅黄了。我这个乡镇医院护士的演讲，才是全场的高潮。

她们演讲的时候，只有开头和结尾有掌声。我演讲时，中间停顿的间隙，刘局长带头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之后做总结性发言的时候，他又特别提到了我的演讲，说：“谁敢笑话你们是“小护士”？我夫人也是一名护士呢”。

那天，我演讲的题目叫《我们是护士》，讲稿是我自己写的。

她们的演讲稿大多是从网上搜的，或者找人代写，清一色讴歌白衣天使的无私奉献、任劳任怨。固然辞藻华丽、文笔优美，却也都是些陈词滥调。

只有我的不一样。我写出了护士的困惑和不甘，其中有一句就是：很多人轻蔑地称我们为“小护士”。

我有自知之明，论普通话，县医院的护士比我强多了。

演讲时都穿着工作服，戴着护士帽。我的服装质量明显透着一股乡镇医院的寒酸，和县医院的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刘局之所以称赞我，是因为我的演讲稿接地气，都是真情实感，再加上演讲时自然而然的情绪表露和肢体语言。

这些当官的，成天说着官话、套话，让人以为都是些空洞无物的官僚。其实，他们的审美一直在线。

也许，内心深处，他们自己也不想这么“分裂”吧。

我们的交集仅限于此。

当我听到他落马的时候，竟然有一丝伤感。毕竟，他可是我的“知音”啊，给了我护士生涯中最高光的时刻。

02

同年，我们医院的一把手和一位分管药品采购的副院长，也双双被开除了公职。

副院长年龄和我相仿，和我同一年分配到这所乡镇医院。

医院一共也就百十来口人，我们又在一起待了十几年，接触却并不多。

他既不是学药的，也不是学医的，学历普通，却混得风生水起。工作没两年就被提拔为药库主任，又工作了几年就成了副院长。

他的唱功不错，每逢医院有活动都会上台高歌一曲。

他的情商极高，任何人和他在一起都感到如沐春风。

没人举报他，他出事，纯粹属于拔出萝卜带出泥。

卫生局长出事，我们医院的一把手就漏了馅。然后，一把手又把他供出来了。

他被开除公职后，自己在县城开了家药店。后来又去私立医院当上了副院长，干老本行，如鱼得水。

他不是医生，收不到患者的红包。他犯事主要是因为收了药品贩子的钱。

他一直振振有词，说药品供应商的钱不收白不收，收了也不会损害医院和患者的利益，无伤大雅。

同事们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没人对他骂骂咧咧。

这个世界上的人呀，还是大多讲感情，不讲原则。

03

再来说说我们犯事的一把手。

他仅仅在我们医院干了两年。

他是怎么当上我们医院一把手的呢？

他也不是医生出身，本来在一家很小的乡镇医院当副院长，负责公共卫生，后面给刘局长送了钱，突击提拔去我们医院当了一把手。

他当时很年轻，只有三十六七岁吧，我们在背后都称呼他“小张”。

小张来我们医院没几天，就跟分管药品采购的副院长打得火热，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中层干部就那几个，坑位已满，不好再提拔。他想了一个“小组长”的职务，全院提拔了十几个人当小组长。

当然，小组长比普通职工要多拿钱。不过也没有太过分，待遇和科主任、护士长一样，每月只多拿200元的“职务补贴”。（那时在我们医院，中级职称月工资3000元左右。）

有人风言风语，说他乱搞男女关系。

曾经有同事悄悄和我讲，凌晨5点她闹肚子上公共厕所，正好看见我们医院的一位已婚美女，睡眼惺忪地从他家里往外走。

一把手老婆孩子都在县城，他一个人住在我们医院家属院。

他的老婆领着孩子来过医院几趟。听人说一把手对老婆体贴入微，那叫一个好啊。

不知道传言的真假，反正那位已婚美女也被提拔成了小组长。

有了权力的加持，小张成了我们医院最受欢迎的人。整天有一帮人像苍蝇一样围着他转，上班的时候找他汇报工作，下了班就跑到他家里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拉呱聊天，腻歪到深夜。

小张天天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踌躇满志。看得出，他很享受这种前呼后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感觉。

职工在背后议论他，骂那些拍马屁的，却鲜有人骂他，更没有人举报他。

因为，他还做了一些事，深得民心，堵住了悠悠众口。

上届院长的时候，每年的“五·一”或者“十·一”都会组织一次旅游，去国内的某个景点，时间三四天左右。吃住行不用个人掏一分钱，而且占用的时间也不算休班。

但是啊，但是，这么好的事，只允许中层及以上干部参加。

同一片蓝天下，主任、护士长在玩耍、购物、享受，我们在忙忙碌碌地干活，就问气人不气人？

民怨极大，却一直没有爆发，都是在背后议论背后骂。

没想到，小张来之后改了。旅游还是那个旅游，只是全体职工都去。

一下子全院沸腾呀，大家奔走相告，喜不自胜。终于，我们也能薅一回国家的羊毛了。

那两年，我们浩浩荡荡去了苏杭，去了上海，去了北京，久居偏僻乡镇卫生院的我们甭提多开心了。

职工们对小张，也多了一分喜欢几分期待。他年轻，脑子活，有干劲，我们渴望着他能给我们带来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千万别跟前两任院长一样，自己吃得饱饱的，不顾职工死活。

小张不负重望，学习县医院，给我们定绩效，发奖金。逢年过节，米面油、酱醋茶，每人发满满一大堆。大家喜笑颜开，工作热情忽然就高涨起来。

可惜啊，可惜，他只在我们这里干了两年就落马，被开除公职了。

说实话，我们还真的有些失落。大家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觉得是他倒霉。

明明前两任院长比他还疯狂，人家怎么就没事？

普通群众的觉悟，真的很拉胯。

04

今年的医疗反腐，一开始雷声隆隆、狂风骤雨，短时间内揪出了大量蠹虫。

互联网满屏口诛笔伐，医疗圈上下人人自危。

现在，手里的动作虽然还没停，形势却缓和了不少。除了“关键岗位”和“关键少数”，其他提心吊胆的，可以松口气了。

国家也很为难，很纠结。既要让群众满意，又要不能挫伤了医务工作者的积极性，不容易啊。

谁能想到，那些“关键岗位”和“关键少数”怎么会如此不争气？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甚至过亿的贪腐金额，让人惊掉下巴。

白大褂一旦沾上权力，面目全非。

更可怕的在于，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这样，是一群人。

据中新网不完全统计，截至8月17日，全国公开通报被查的医院院长、书记已达184位。

8月17日之后还有人陆续落马，已经不敢统计了。

一下子揪出这么多蠹虫，是该祝贺呢还是该祝贺呢？

他们的歪门邪道已经走了好久，为什么国家迟迟没有发现？

这么多人腐败，仅仅从他们自身找原因，显然是不负责任。

对症下药，事半功倍。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们空出的位置，将很快被人填满。

但愿后面的“最美”、“优秀”们，不要再步他们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