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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舌枪唇剑

从1851年《中俄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到1911年辛亥革命,沙俄通过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从中国西北割占领土达58万平方公里,相当于3个山东省的面积。这些数字背后,是近代中国边疆危机的血泪记忆,更是我们珍视国家主权的警示教材。

《伊犁条约》既是晚清外交史上难得的“止损”案例,也是帝国衰落的深刻缩影。从崇厚误国到曾纪泽力挽危局,从清军铁血西征到新疆建省的制度革新,这段历史告诉我们,领土主权的捍卫,既需要外交场上的智慧博弈,更依赖于国家实力的支撑。当我们回望140多年前的这场外交较量,看到的不仅是条约文本上的字句交锋,更是一个古老帝国在近代化浪潮中艰难挣扎的身影,它虽遍体鳞伤,却从未放弃对主权和尊严的追求。

为了帮助大家更深理解曾纪泽赴俄谈判艰难过程,摘录《伊犁定约中俄谈话录》俄文翻译版,以白话文方式,呈现这段对中国近代边疆产生重大影响的悲壮历史。

1880年2月28日,布策与曾纪泽正式会面。布策说,“我奉我国大皇帝的命令来见贵爵您,询问清楚您有没有被授予了谈判全权的字据,然后再听贵爵您有什么话要说。如果中国想在俄国商议办理,原本是没有不可以的。只是担心商定之后,中国又不批准,所以必须有全权字据,商议起来才能放心。”曾纪泽说,“我奉朝廷的命令来到贵国,一是为了两国友好往来,二是为了商议修改之前的条约。按说各国的钦差,无论是头等还是二等,都有全权的名目。如果是商议特别的事情,另外授予头等全权名目字据的,也是常见的惯例。但这次商议修改条约章程,中国早就授予我商议的权力了”。曾纪泽说,朝廷给予我的授权,有往来电报,你们可以查看。但是,关于条约修改的内容和章程,我要发电报到总理衙门请示以后,才会签字。

布策说,“贵爵您因为没有全权字据,如果请凯大人向中国询问清楚,同样是个好办法。我会告知格尔斯外长,是否可以商议,请示旨意决定。”俄国方面仍然不相信曾纪泽的全权特命大臣身份,布策所说的“凯大人”,是代替他出任俄国临时驻华代办的参赞凯阳德。布策所说的“格尔斯外长”,是俄国外交大臣戈尔恰科夫。布策的意思,俄国方面要派凯阳德到清政府总理衙门确认曾纪泽身份,然后向戈尔恰科夫汇报,再决定是否和曾纪泽谈判。

曾纪泽说,“我给格外长的纪要里面,已经将中国的想法大概说出来了。希望布大人您能将贵国吩咐的话告诉我”。既然我们都坐到一起了,就把双方的底牌都亮出来吧。

布策说,“我国大皇帝正是因为贵爵您给格外长的纪要中,两国的意见相差太远,所以命令我前往北京商议。贵爵您既然请外交部奏请留下我,自然对于我国大皇帝绝对难以照准的事情,贵国已经有了通融办理的意思,还请贵爵您明白地告诉我。等我将贵爵您所说的话奏明以后,如果我国大皇帝吩咐我有话要说,我再告诉您”。布策的意思,您给我们提供的纪要,要把《里瓦几亚条约》彻底否决掉,我国坚决不同意,才派我到北京和你们的中央政府交涉。您把我从半路上请回来,说明你们有了妥协的想法。那您先告诉我,你们准备在哪些方面做出妥协,我给我们的皇帝汇报以后,才能告诉您我们的底线。

曾纪泽态度很明确,中方的意见已经写在纪要里面,就是要把崇厚协约的十八条内容全部修改,重新协商条约内容。

“去年新商议的条约,分为三个方面。第一,从第一条到第七条,是俄国将伊犁交还给中国的事情;第二,从第七条末尾到第九条,是俄国和中国修改边界的事情;第三,从第十条到第十七条,以及章程十七条,是俄国想要中国给予的通商利益,以及兴利除弊的事情。此外还有专门的条款,是商议允许俄国在松花江行船到伯都讷的事情;还有中国吩咐崇大人,而崇大人没有商议确定的,是中国向俄国请求按照旧约,交出逃犯白彦虎的事情。我奉国家的命令,因为之前的条约有中国难以答应施行的条款,请求贵国一同商议修改,并不是废弃之前的条约”。

“关于交回伊犁的事情,格外长七月二十三日的复信说,贵国所请求中国答应的有三点:一是赦免伊犁的居民;二是偿还俄国代为驻守伊犁的军费,并且给予抚恤银两;三是让迁出的百姓,由中国给予安置的地方”。

“现在说说中国的想法:第一,赦免居民,我们会答应。第二,偿还俄国代为驻守的军费,并且给予抚恤银两,中国答应按照原来的商议办理。第三,让迁出的百姓,由中国给予安置的地方,这件事没有现成的例子可以援引。而且中国大皇帝去年吩咐崇大人,今年吩咐我,都是请求贵国将伊犁全境交还给中国。既然这样,那么将伊犁全部交回,是中国最重要的条款”。

“之前根据格外长的照会,说中国不肯割让土地来安置迁民,所以派遣使者前往北京商议。刚才贵大臣又说,俄国皇帝绝对难以照准的事情,本国必须通融办理等等。查看前约中关于通商等方面的事,并没有极大的条款被中国驳回。所以布大人您所说的俄国皇帝坚决难以照准的条款,自然是指割让土地而言。割让土地虽然是中国所不愿意的,为保全两国的友谊起见,也可以通融,适当答应”。

“但中国既然赦免了伊犁居民的罪行,即使有迁出的人,也一定不会很多。而且贵国所要的地方,是为了专门安置居民,也不需要险要的地方,让中国多有不便。所以中国答应将伊犁西边的土地,在修改边界的时候,酌情让给俄国若干,以便安置迁民。这一点已经是中国大皇帝和国家的王公大臣等,没有依从全国臣民的众多议论,而格外通融办理的了。至于伊犁南边帖克斯(特克斯)川一带的地方,是中国重要的区域,凡是中国的臣民,都认为割让这个地方,即使得到伊犁,也是有名无实,实在难以割让给俄国”。

接下来,曾纪泽针对边界划分和通商贸易表达了清政府态度,边界可以重新勘察测绘,但《中俄勘分西北界约》的基本原则不能修改。嘉峪关准许俄国通商,具体条件参照张家口;西安、汉中也可以通商,具体条件参照通州和天津。曾纪泽特别强调,清政府在天山南北各城(今天的新疆)本来就不征收赋税,但崇厚条约里“概不纳税”这句话有歧义,容易让中国的老百姓认为让利太大,可以修改为“暂不纳税”。崇厚条约里关于减少茶税的条款,不再商量,现在就答应你们。俄国要求在科布多、尼布楚增加两条商贸通道,这一条应该细化,把沿途经过的站点标注出来。

争议点最大的地方,在清朝的“龙兴之地”东北地区。曾纪泽说,“松花江行船贸易这件事,中国的臣民都认为不应该答应。东三省是中国皇家的发祥地,中国的臣民看待那个地方就像皇宫一样,答应这一条,让我非常为难”。曾纪泽也给俄国人准备好了台阶,说俄国人表示商船只航行到伯都讷(吉林省松原市宁江区)为止,体现出俄国对中国的善意。但伯都讷距离卸货码头仍然有一百多里路,要么将货物卸装到本地货船继续航行,要么在这段航程内照章纳税。

最后,曾纪泽谈到了白彦虎引渡问题,“按照旧约,如果有越界的逃犯,彼此都应当交出”。既然俄国人认为白彦虎属于政治犯,按西方法律不肯引,那么俄国就应该在协约中说明白彦虎的政治属性,和普通刑事潜逃区别开来。曾纪泽表示,如果俄国对白彦虎“加以管束,不至于再滋生事端,我也不让俄国为难”。

以上内容,是曾纪泽亮出的中国底线,有理,有据,有节。布策没有当场提出反驳,“贵爵您所说的,我已经清楚了。我当即就将一切情况,告知格外长代为奏报,听候我国大皇帝的吩咐。我今天不能随便发表意见,可以请贵爵您送一份纪要给我,我再仔细看看。但纪要不过是请您将贵爵您今天所说的,写一个便笺给我记事罢了,不必作为公文”。

分手的时候,布策也交代了他们的底牌,如果中方执意修改崇厚协约,必须给予充分的经济补偿,“俄国将来也还有几句话必须向中国说明,请求中国补偿。我很愿意和贵爵您交往,凡事也愿意谦让。但我有难处,想来贵爵您一定已经清楚了”。

37、以退为进

《里瓦几亚条约》换约延期的最后期限快到了,圣彼得堡与北京之间的电报线几乎灼烧。

1880年9月24日,曾纪泽带着翻译官庆常前往俄国外交部,与代理外长热梅尼会面,热梅尼说,“我还没有接到本国皇帝的旨意,想必会有公文寄来,以便详细说明情况,所以没有用电报传达;大概四五天内,肯定能收到”。曾纪泽焦急地说,“再过四五天,一个月的期限就到了”。热梅尼耸耸肩,“除了等,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这些会面中,俄国人指责中国在边境线上结集军队,热梅尼说,“我国不得不进行防备,像这样的情况对两国都有损害”。曾纪泽解释说,“中国筹备兵力设置防备,是为了自我防守,并非是猜疑贵国。而且中国所设置的防备,大多是海防,中国的海防修建妥当,对贵国也不是没有好处”。

9月29日,俄国方面仍然不给出实质性答复,曾纪泽带领驻俄参赞邵友濂、翻译官庆常、外交人员桂荣到俄国外交部,再一次与热梅尼、布策会面,俄国方面表示,关于曾纪泽提出的修约条件,他们不会答应;《里瓦几亚条约》的换约时间,还可以再“延长两个月期限,以便我们双方商量斟酌”。

曾纪泽再也忍耐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贵国到底还不还中国伊犁呢”?

热梅尼说,“当然要还,但是我们有其它条件”。曾纪泽说,“你们有什么条件,今天可以说吗”?热梅尼说,他们的条件还没有确定下来,要等到四五天以后。

10月3日,俄国驻华公使布策主动到中国驻俄国使馆,和曾纪泽会面。布策转告俄国外交部态度,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最终意见还没有传达下来,请曾纪泽“安心等候”。曾纪泽已经失去耐心,告诉布策中国人最后的底线,伊犁问题可以暂时搁置不谈,但崇厚协约必须废除。“我老实告诉布大人,中国的办法只有两种,一是,贵国全部归还伊犁,那么通商方面的好处,凡是可以勉强答应的,中国愿意让步。那些实在难以答应的,仍然不能允许。二是,贵国虽然好像愿意归还伊犁,但另外提出过分的要求,让中国为难,以至于中国得不偿失,那么中国就只能暂缓索取伊犁,废弃之前的条约罢了”。

布策惊异地问,“您到我国的时候,我国原本可以告诉您之前的条约废弃,不能再商议了,但我国顾念邦交情谊,没有这么说。既然我国愿意和平商议,中国也应该做出让步,怎么会有确定了就不能改变的道理呢”?这句话的记载有些啰唆,结合上下文,布策应该是在说,曾纪泽刚到俄国的时候,俄国外交部就明确表示《里瓦几亚条约》不能废除;曾纪泽自己也说,他的目的只是修改协约,而不是废除协约。怎么能说废除就废除了呢?

曾纪泽说,上一次和热梅尼会面的时候,热梅尼曾经说,一个月期限到期后,如果中国没有退让态度,俄国方面会派海军部长洛索斯基会同驻华参赞凯阳德,向清朝总理衙门发出最后通牒。“贵国外交部说出了不和睦的话,中国出于顾全大局的考虑,愿意撤回商议,废弃之前的条约,搁置伊犁的事情。这话既然是外交部说的,我不能当作没听见”。

布策开始退缩,“事情没有这么严重”。老奸巨猾的布策话锋一转,说他本人承担不了破坏谈判的责任,既然曾纪泽宣称要搁置伊犁问题,那么就请曾纪泽给他出具一份书面承诺,声明中国永远不对伊犁提出索取要求。

曾纪泽怎么可能轻易上当,他的原话说,“吾特少缓之,待贵国转圜,贵国原有此例。若自我割地,吾何以对吾国人”?我可以等待你们态度转变,你们国家是有这个先例的。我如果答应割地,怎么回去面对我的祖国?

曾纪泽步步紧逼,“贵国所派遣的水师,布大人没有向我提起过。而且这些兵船,在去年崇大人(崇厚)还没有动身之前就已经派出去了,所以我没有过问。可是热大人(热梅尼)上次明确对我说,贵国所派遣的水师,已经花费了一千二百万卢布,并且说这笔费用将来想要向中国索要偿还。我想贵国外交部既然已经有了不和睦的话,而中国又不愿意失和,那就只有废弃之前的条约,暂缓索取伊犁,这样贵国就可以避免为难了。即使想要说最后通牒,也没有借口了”。

布策解释说,热梅尼说这些话,是因为曾纪泽在谈判过程中不肯让步,“您给我的纪要里面,只有一处和初次的纪要不同,其余的条款,仍然没有改变。而且您多次说对于条约之外的要求,坚决不肯答应,所以热大人才对您说,既然没有办法,就必须另外派海军部长在北京办理,其实热大人并没有胁迫的意思”。

曾纪泽态度坚决,铿锵有力地说,“热大人说贵国的费用非常巨大,如果再拖延下去,不如打仗合算。我想中国是一个大国,听到这样威胁的话,不能再让步了”。

在这里,曾纪泽说了那两句气贯长虹、镌刻在中国外交史上的名言:

“倘两国不幸有失和之事,中国以兵威来索土地,则何地不可索,岂独伊犁乎?伊犁纵说明归俄国番属,中国兵强,既不能再索乎”?

“中国不愿有打仗之事,倘不幸而有此事,中国百姓未必不愿与俄一战。中国人坚忍耐劳,纵使一战未必取胜,然中国地方最大,虽十数年亦能支持,想贵国不能无损”。

布策愣了半天,悻悻地说,“您说得很对。我想打仗无论胜负如何,双方都会受到损伤。而且中国和俄国是两个大国,友好相处二百多年了,如果突然失和,实在无法向两国的百姓交代”。

曾纪泽后来回忆录里,对那一天的表现感到后怕。他说俄国人“虽其计无可施,而蓄怒愈深矣。臣日夜焦思,深恐事难就绪,无可转圜”。

曾纪泽观察布策表情在细微变化,接着说,“中国的难处,不在于百姓,而在于国家。因为百姓并不是很愿意和贵国交往,全靠国家谨慎地巩固邦交,压制百姓,所以中外才能相安无事。如果贵国的举动让中国的百姓产生猜疑之心,那么以后的事情就更难办了”。

两人又经过一番舌枪唇剑,曾纪泽表明中方最后态度,“我有四句重要的话,应当向布大人(布策)说明。一,贵国如果全部归还伊犁,那么之前条约中所记载的通商好处,到现在还没有答应的,仍然可以酌情让一二条;那些绝对难以答应的,中国还是不会允许。二,如果贵国虽然说归还伊犁,但在条约之外又提出很多要求,那么中国愿意废弃之前的条约,暂缓索取伊犁。通商的好处,应当由中国酌情允许,贵国不能要求。三,嘉峪关通商这件事,不能破坏各国的通行条例。四、松花江行船这件事,仍然请求直接废除专门的条款”。

布策开始退让,“嘉峪关通商这件事,请您再说一遍。”

曾纪泽一字一句地说,“把嘉峪关比照天津,不必再商议从西安、汉中到达汉口的路线。俄国商人从俄国运货到嘉峪关,已经是长途跋涉,不堪其累,一定希望能谋取减少三分之一路程的利益,在嘉峪关把货物销售出去。这样办理,实际上对俄国商人有很大的好处,比起里瓦几亚所定的条约,俄国商人更加合算”。

布策终于有了笑容,“我国原本也没有什么确定的办法,我会把您的意见向外交部汇报。等接到我国皇帝的旨意,热大人(热梅尼)会亲自和您谈”。

这是1880年10月3日,中国历史上很平常的一天,却因曾纪泽与俄国外交官布策的激烈交锋而载入史册。这场持续数小时的唇枪舌剑,不仅扭转了《里瓦几亚条约》的被动局面,更成为中俄伊犁谈判的真正转折点。双方在这场交锋中全部亮出底线,曾纪泽以“中国不愿战亦不惧战”的强硬姿态,迫使俄方放弃部分领土要求。这场没有硝烟的交锋,为后续《伊犁条约》的签订奠定了基础,也标志着晚清外交从被动挨打到据理力争的重要转变。看似平静的这一天,酝酿着近代中国少有的外交胜利。

38、纸上硝烟

1872年,日本占领琉球群岛。在后面几年的交涉中,中方同意把一部分北方岛屿让给日本,但日本执意要吞并整个琉球群岛。

1880年,中日关于琉球群岛的争端到了高峰期,李鸿章担心日本和沙俄联动,海防、塞防同时出现危机。李鸿章上疏,“俄事之能了与否,实管大局。俄事了,则日本与各国皆戢其戎心;俄事未了,则日本与各国将萌其诡计。与其让于日,而日不能助我以拒俄,则我既失之于日,而又将失之于俄;何如稍让于俄,而我因得借俄以慑日”。李鸿章认为,日本与俄国在北方四岛问题是刚刚达成协议,如果我们对日本让步,日本不可能帮助我们抗拒俄国;如果我们对俄国让步,俄国纵然不帮我们,日本人也会有所忌惮。

总理衙门授予曾纪泽全权特命大使的头衔,要求曾纪泽尽快与俄国人达成意向,并且给出两项指令,霍尔果斯河以西地区可以割让,塔城和喀什的边界划分可以重新勘定。

1880年10月8日(光绪六年九月初五),中俄关于伊犁问题谈判在俄国外交部正式开始,中方谈判代表有特命全权大臣曾纪泽,中国驻俄参赞邵友濂,中国驻俄参赞刘麒祥,翻译官庆常、桂荣、塔克什讷。俄方谈判代表有,俄国外交大臣‌尼古拉·格尔斯(戈尔恰科夫),俄国外交部代理部长热梅尼,俄国驻华公使叶夫根尼·布策,俄国外交部亚洲司副司长梅尼阁甫(梅尼科甫),俄国外交部翻译官孟第。

除本处日期推算为新旧历对比日期外,本文多数日期引用俄译原文,应该是新历纪年,不再一一核对校正。

双方寒暄以后,热梅尼率先开场,询问曾纪泽,“我们送达的照会和纪要各一份,您收到了吗”?曾纪泽回答,前天晚上才收到,还需要翻译成汉文,所以今天不能针对纪要给出答复,双方只能把主要意愿正式表达出来。

谈判仍然胶着在领土割让方面,俄国放弃割取特克斯河以南地区,坚持要割取霍尔果斯河以西的中国领土。曾纪泽追问,“贵国大皇帝既然有美意,为什么不把伊犁西边一条狭窄的土地,一并归还给中国呢”?热梅尼说:“这件事我国绝对难以答应。因为之前的条约割留这块地方,原本就是为了安置迁移的百姓。如果归还给中国,那么这些百姓就没有安身之地了”。

曾纪泽说,“我想自今以后,中国土地断无再让之事”!

布策插话了,“这件事我国绝对不能再让步了,在我八月底和您面谈的时候,就已经表达了将伊犁西边仍然让我国安置迁移百姓的意思”。

因为有总理衙门指示,曾纪泽对霍尔果斯西岸领土不再争取,把话题引到塔城和喀什方面。“请问贵国既然依据我八月底与布大人(布策)会面时说的话来确定主意,为什么贵大臣此次纪要里面,又有伊犁与塔城、喀什噶尔两处一同划定边界的说法呢”?双方在这一阶段争论很激烈,俄国人认为,原来的西部边界划界不清晰,没有明确的地理标记,所以要“请两国各派官员前往勘察确定,大致按照旧边界,如果有不妥当的地方,稍加更改”。

俄国人表示,既然中国要废除崇厚协约,他们必须增加一些条件,在国际社会得到颜面。曾纪泽知道这一局无论如何掰不回来,表态说,“贵国既然以顾全俄国颜面为理由,我可以请求中国勉强答应”。

今天再回顾这段历史,很多人对曾纪泽的外交表现给予高度肯定,各种文史都在极力夸大曾纪泽在伊犁谈判中发挥的作用。但客观来讲,那是旧中国外交启蒙的年代,包括曾纪泽在内的外交人员都不是专业干部,他们既不了解新疆,也缺乏边疆问题的处理经验,以儒家知识分子“不辱使命”的家国情怀仓促上场,却在地理、边界等专业问题上节节败退。曾纪泽虽被誉为“挽回国权”,但谈判过程中暴露出中国外交初年从技术到制度的全面落后,俄国早已完成中亚测绘,而包括曾纪泽在内的清朝官员甚至分不清山脉走向。当我们的外交官连领土轮廓都说不清楚时,“据理力争”不过是纸上空谈。

在谈到喀什边界划分问题时,曾纪泽居然说,“喀什噶尔的边界,只有西边一段没有确定明白,它往南往西直到葱岭,都有旧边界,怎么能轻易更改呢”?葱岭是中国古代的帕米尔高原,是一个大的地理概念,而边界划分要精确到一座山头、一条小河、一个村庄,这显然是外行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布策马上插话,“顺着天山到浩罕边界,并没有葱岭的名称。而且旧边界也不是很详细,不过是说个大概罢了”。

热梅尼直接嘲笑曾纪泽,“请问您,喀什噶尔的边界,确定到什么地方,请说出地名来”?曾纪泽仍然模棱两可,“大的地名叫葱岭,小的地名我不知道详细情况,总之是在苏约克山口最西边的地方”。热梅尼收起图纸,递给曾纪泽,说分界地标他们已经划得很详细了,“可以请您将我国纪要,全部奏明贵国大皇帝”。

曾纪泽等外交官多为科举出身的士大夫,缺乏专业训练,而俄国已建立职业外交体系,谈判策略层层递进,这种代差让中国在每一次外交斗争中被动挨打。俄国以百年视野经营中亚,通过移民、驻军、测绘逐步蚕食,清廷却只能在危机爆发后仓促应对,最终使“土地换和平”成为惯性。专业人才决定国家尊严,传统士大夫的“忠勇”无法弥补专业素养的缺失,没有地理、法律、情报的支撑,外交只能是“乞讨式谈判”。弱国没有真正的胜利,即使伊犁回归,领土的丧失仍然刻下了永恒的伤疤。外交的成败,早在谈判桌外就已注定。

谈判持续了一个多月,基本确定了边界划分框架:霍尔果斯河以西土地,划归俄国;除此以外的伊犁领土,以前伊犁将军明绪与俄国编制的图纸为准,全部归还中国。喀什噶尔边界由双方组织人员重新勘测、确定。塔城方向,双方组织人员,对同治三年由参赞大臣明谊、办事大臣奎昌与俄方共同会勘的边界进行实地勘测,以哈萨克游牧区为俄界,重新定界。

曾纪泽在上报给总理衙门的公文里说,“日后勘界大臣,办理得法,或不至于多所侵占”。

领土谈判到最后阶段,俄国人突然提出将特克斯南岸三个村庄划归俄国,理由是,俄国人已经在那里移民居住。曾纪泽断然拒绝,热梅尼厚颜无耻地说,我们可以在双方划界的时候,稍微偏一下,“不是要写在条约里,不过是说明分界的原因罢了”。在谈判过程中,热梅尼用法文写给曾纪泽一张纸条,“帖克斯川西界,应按照明绪将军所定的旧界为依据,由两国分界大臣稍加酌改”。曾纪泽回复,“只说分界,我可以答应;指明要村庄,我不能答应”。

经过十几轮的会谈后,俄国人感觉在领土问题上不会再有新的突破,谈判内容转向通商和赔款领域。

在通商方面,中国最关注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东北松花江航道,中国坚决不同意全流域开放,俄国人搞清楚中国所谓的“龙兴之地”以后,也不再坚持。另一个,是从嘉峪关经西安、汉中直达汉口的陆路商贸,根据俄国方面推算,他们过去从恰克图到北京,再到华中地区的陆上贸易,需要行走二百零二天;如果开通嘉峪关路线,全程只需要一百四十天。总理衙门只同意俄国商贸物资行走到嘉峪关,其余路段由中国方面提供陆路转运。曾纪泽反复陈词,俄国方面也意识中方态度坚决,经戈尔恰科夫同意,在修订条约中删去从西安、汉中两路直达汉口的表述。

关于俄国商人在新疆的待遇问题,俄方同意修改措辞,将“概不纳税”修订为“暂不纳税”,暂到什么时候?没有进一步文字表述。同治暴乱后,中央政府对新疆贸易本来就不征收税赋,战后新疆物资奇缺,百废待兴,客观上也需要俄国商品进入填充,双方对此都无争议。

最后进入赔偿环节,曾纪泽在这赔款问题上费的口舌最多,不断质疑赔款的合理性,“是俄国兵船在中国海上,而不是中国兵船到俄国海上”。热梅尼说:“并没有到中国海面;即使到了南洋,而这片水域乃是各国公共的水域”。曾纪泽说,“我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俄国船既然没有到中国海上,为什么竟然向中国要钱呢”?热梅尼说,“派遣兵船,是为了防止交战。”曾纪泽说,“设防是各国都有的事情,只是没有自己设防,却向别人要钱的”。热梅尼说,“如果有人招惹,要么打仗,要么要兵费。”曾纪泽说,“我从前已经说过,中国与其无缘无故出这么大一笔钱,不如打仗。而且与其出这么大一笔钱,不如不要伊犁”。

国力孱弱的时候,纵有巧舌如簧,仍然难抵强权逻辑。双方在该不该赔款的问题上,来来回回扯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集中在赔款名目上。曾纪泽说,“如果稍微增加一点伊犁的守费,我可以答应,如果说是兵费,绝对不能答应”。热梅尼说,“不管是不是兵费,总归是俄国要钱”。曾纪泽说,“我们要争论这个名目,也是为了顾全俄国的体面。我不能既出了钱财,又受人嘲笑”。最后确定,中方赔款总额为九百万卢布,以黄金折价支付。

1881年1月9日,《伊犁条约》文本送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曾纪泽在写给朝廷的奏折中说,“逐日争辩,细意推敲,于和平商榷之中,仍示不肯苟且迁就之意”。清政府复电照准。

1881年2月7日,《伊犁条约》完成中俄文字翻译、校对、审核,双方最后定稿,将两份底稿提交各自外交部核验。

1881年2月24日,清朝全权特命大臣、驻英法俄公使曾纪泽,与沙俄外交大臣戈尔恰科夫、驻华公使布策,在彼得堡签署了《中俄伊犁条约》,俄国方面称《圣彼得堡条约》。

5月15日,《伊犁条约》经北京总理衙门签字确认。

8月19日,中俄双方在圣彼得堡互换文件,伊犁问题尘埃落定。

在伊犁条约谈判过程中,曾纪泽与布策、热梅尼等人连续谈判五十多轮,历经七个多月的反复交锋,索回了特克斯河流域和穆扎尔特(木扎尔特)山口一带两万多平方公里,保住了从北疆通往南疆的两条通道,丢掉了霍尔果斯河以西1.46平方公里的领土。

《伊犁条约》的签署,是近代中国外交史上一个充满矛盾的历史节点。表面上看,中国通过外交努力收回了伊犁,避免了崇厚协约中更严重的领土损失,曾纪泽的谈判被冠以“虎口夺食”的美誉。然而条约背后折射的,是一个积贫积弱的古老帝国在近代国际丛林法则下的无奈妥协。沙俄通过军事威慑、外交讹诈和情报优势,迫使中国付出900万卢布赔款和1.46万平方公里领土的代价。这一事件深刻揭示了19世纪国际关系中的残酷现实,弱国的主权完整往往取决于强权的利益算计,而非公理正义。

伊犁谈判的教训警示后人,外交博弈的胜负最终取决于国家实力,没有强大的综合国力作支撑,任何外交技巧都难以扭转被动挨打的局面。

曾纪泽对伊犁谈判中未能收回霍尔果斯河以西领土深表遗憾,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上年改订俄约,收地未全,内疚方深。都门士大夫以为稍补苴前约之绽漏,不复苛责。来书亦引为弟功,过垂奖借,读之益增愧耳”。

同样遗憾终生的,还有金顺、刘锦棠,还有的虎视眈眈的新疆众将士,他们秣马厉兵,他们枕戈待旦,他们渴望武力收回《中俄勘分西北界约纪》丢失掉的巴尔喀什湖东南的44万平方公里领土。现在,英雄谢幕,壮志未酬!

39、伊犁回归

1880年3月6日‌(光绪六年正月二十六日),清政府颁布谕旨,命令驻英法公使曾纪泽出任驻俄国公使,负责伊犁问题谈判;命令左宗棠调离陕甘,回北京任职;命令刘锦棠、张曜任“帮办新疆军务大臣”,与伊犁将军金顺三路协同,备战伊犁。

1880年8月14日‌(光绪六年七月初九日),曾纪泽在俄国谈判初期,清政府命令刘锦棠接替左宗棠遗留的新疆职务,任“署理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大臣”。

1881年9月2日(光绪七年闰七月初十日),清政府正式授权伊犁将军金顺,督办交收伊犁事宜。

1882年2月17日(光绪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是中国传统春节的除夕日,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升泰抵达伊犁,与俄国代表会面,商议交收办法。

1882年3月22日(光绪八年二月初三日),升泰与沙俄新任斜米列契省总督弗里德少将互换伊犁交还文约。

1882年4月30日(光绪八年三月十三日),马蹄踏碎西域风沙,旌旗卷动天山积雪,伊犁将军金顺率领两万清朝大军,浩浩荡荡进驻伊犁。

十年博弈,一朝落定,清政府终于以铁血精神,收复这片被沙俄侵占的边陲重镇。大江南北子弟兵出关时的决绝,曾纪泽谈判桌上寸土必争的坚毅,化作伊犁河谷的一缕春风,拂过新设立的界碑。铠甲映着朝阳,向世界无声宣告:自汉唐以来,中原王朝对西域的经略从未断绝,纵使强邻环伺,亦难撼动中华民族山河一统的不朽之志;这片土地上的每一粒沙尘,都铭记着忠魂热血浇铸的疆界。

根据《伊犁条约》第三条,“伊犁居民,或愿迁居俄国入俄籍者,均听其便。应于交收伊犁以前,询明其愿迁居俄国者,自交收伊犁之日起,予一年期限迁居,携带财物,中国官员不予阻拦”。沙俄方面在中俄谈判期间,已经开始组织和实施大规模移民行动。

1881年7月3日,沙俄完成从阿尔加特到喀拉帕勒塔之间的路线勘察,绘制成移民路线图,制订出详细的移民安置方案,向伊犁民众广泛散发。

为鼓动伊犁民众迁往俄国境内,沙俄政府将清军平定西北回乱时一些重大事件制作成海报,在聚居区广泛张贴,夸大宣传清军在金积堡、肃州、玛纳斯等地的屠杀行为,恫吓伊犁居民。民间传言,清政府接管伊犁后,将对参与暴乱的维回民众展开报复性屠杀。

升泰带领第一批进城官兵,展开针锋相对的政治宣传。部队分成小组,进入乡间地头,向伊犁民众宣讲安抚政策,参与暴乱的维回民众一律赦免,不予追责。沙俄武装人员不断干扰和破坏清军的宣传活动,宣传布告一经贴出,即被沙俄派出人员跟踪撕毁。

在人口争夺战中,清政府处于下风,参与过暴乱的伊犁居民人心惶惶,害怕遭到政府清算,大量居民要求迁移到沙俄境内定居。

1881年10月,第一批伊犁居民迁往沙俄,被安置到赤里克和阿拉木图。

1882年3月,沙俄组织910辆马车,搭载回民460户,2454人,从宁远城出发,迁往阿拉木图。

移民出发前举行大规模集会,悲天呼地,一路哭喊。两次移民在伊犁引发更大恐慌,人们对清军将要报复深信不疑,更大规模的移民搬迁开始了。负责伊犁移民的沙俄代表弗里德,在给沙皇的报告中扬扬得意地说,从伊犁掠夺的人口,相当于俄国从本土移民实边二十五年才能达到的成绩。

清朝收复伊犁后,伊犁地区的人口几乎被腾空,已经不能组织起最基本的农业生产,一直到辛亥革命前后,伊犁的粮食产量才勉强恢复到同治暴乱以前的水平。

关于沙俄从伊犁的本次移民数量,中俄双方的史料记录差异很大。

沙俄方面的统计,准确到性别和民族,称维吾尔族9725户,其中男性24628人,女性20746人,合计45373人;回族1147户,其中男性2439人,女性2243人,合计4682人。维、回族合计50055人。被掳掠的哈萨克族人口没有准确记载,只有“阿尔班和素宛部落在五千毡房以上”这样一个笼统数据。据此推算,沙俄统计的维、回、哈人口总计七万余人。

中国方面的统计相对粗略。1883年5月15日,伊犁将军金顺在《俄兵撤闾井筹办边防奏折》中说,“现今俄兵既撤,其随去之逆党以及就近入俄籍之狡照陕汉各回、缠头、哈萨克、布鲁特等不下数十万众,悉安置于霍尔果斯河以西之新分交界沿边一带居住”。这份文件所说的“数十万众”,是汉语文字概述,不能作为凭据。1885年2月22日,金顺在《俄国情形叵测请后裁兵奏折》中说,“俄人未化,垂涎伊犁,既收我十余万叛亡,以为党羽;复遇事要胁恫吓,以寻衅端”。这份文件中“十余万”的表述相对精确了一些。

袁大化、王树枬于1908 编纂的《新疆图志》记载,“自伊犁交收之时,俄国趁人心未定,胁迁而去者十之六七”。新疆省府衙门1910年编纂的《新疆外交报告书》记载,“查伊犁交收之时,俄国趁入心未定,胁迁而去者,十之七八”。

金顺是清政府当时在伊犁的最高领导人,他的数字虽然不准确,但不至于危言耸听,“十数万”的表述应该有依据。同治暴乱前的伊犁人口大约在25万左右,战乱死亡人口约四五万,对比后续文献中“十之六七”、“十之七八”的表述,被虏掠人口应该在12万左右。

惊恐和慌乱过去以后,迁移出去的维吾尔移民和东干移民开始怀念在伊犁的日子,随着中俄关系的缓解,部分移民悄悄回流。据《伊犁史》记录,在后面的十多年时间里,回流到伊犁的移民共有四千多户。

“中国不愿有打仗之事,倘不幸而有此事,中国百姓未必不愿与俄一战;中国人坚忍耐劳,纵使一战未必取胜,然中国地方最大,虽十数年,亦能支持”!

据《申报》当时记载,“俄方代表闻此言色变”。曾纪泽的这段话,字字如铁,掷地作金石声。在晚清积弱、列强环伺之际,这番铿锵之语不仅是对沙俄的严正警告,更是一曲中华民族精神的慷慨长歌。“虽十数年,亦能支持”,道破中华文明五千年存续的密码,这既是地理层面的战略纵深,更是文化层面的精神韧度。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那些跨时空的共鸣,至今仍在历史峡谷中回荡;当我们在南海筑礁种菜、在高原驻守边防时,仍能看见中国英雄在远处巍然屹立,仍能看见中国智慧在远处熠熠生辉。

1885年9月5日,二等恪靖侯左宗棠在福州病逝,赠太傅,谥文襄,入祀京师昭忠祠、贤良祠。“出处动关天下计,草庐我亦过来人”,是左宗棠留给自己的人生写照。

1875年,刘典受命负责西征军粮务,参谋平定新疆方略。1879年,刘典操劳过度,病逝于甘肃军营。清政府下令,在刘典征战过的江、浙、陕、甘四省建立专祠祭祀,赐谥“果敏”。生前留下名联,“为将十年,每思禁暴安良,愧无格致正诚本领;读书万卷,须知明体达用,不外君臣弟友常经”。

《伊犁条约》签订后,曾纪泽返回英国伦敦,继续担任驻英法两国公使。1883年,在巴黎就法国侵略越南问题与法政府谈判,建议清政府积极备战,坚决抵抗。曾纪泽还主持了英国强占缅甸、渗透西藏等对外交涉,在伦敦《亚洲季刊》上发表文章,阐述对中国内政外交和列强对华政策的观点。曾纪泽回国后,先后任兵部右侍郎、帮办海军事务等职务。1890年4月12日(农历闰二月二十三日),曾纪泽在北京台基厂寓邸中病逝,享年51岁。清代学者俞樾为曾纪泽撰写墓志铭,“文正公薨,惠敏公嗣,又继之以雄才伟略,为国家宣布德意,奋扬威棱。谈笑樽俎之间,折冲万里之外,将天之钟美于曾氏乎?乃天之笃祜我圣清也!公合中学西学而成一家之学,宜其所树立者大也。临危不改,实为国之荩臣”。

1886年,伊犁绿营军滋扰乡民,金顺偏袒军兵,被陕甘总督谭钟麟弹劾,军机处下令免职,在返回北京的路上病逝于肃州(酒泉)。金顺去世后,部下两百多人步行护送遗体到北京,清政府拨专款办理丧葬。金顺22离家从军,此后32年再没有回过家乡,遗体运回吉林永庆安葬,英雄长歌去,马革裹尸还。

1884年10月,新疆设省,刘锦棠任甘肃新疆巡抚,授兵部尚书衔。1887年3月,刘锦棠“解职省亲就医”,“所经之处,老幼妇孺闻风而至,热情迎送,常常数日不能前进”。1890年8月,刘锦棠病重不能复职,申请开缺养病,于1891年2月正式离任,陶模接任甘肃新疆巡抚。1892年12月,刘锦棠入京觐见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前夕,慈禧太后派湖广总督张之洞前往湘乡传旨,命令刘锦棠赴辽东前线抗击日寇,刘锦棠抱病启程,在湘乡县城忽然中风,左体偏瘫,于1894年8月31日(农历八月初一)溘然长逝。翁同龢写下挽联,“齐名曾左无前绩,开府疏勒第一人”。

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张曜率嵩武军离开喀什,入关移防,警备直隶北部。1885年,张曜实授广西巡抚,却没有去广西履职,率嵩武军留在北京治理河道。1886年,张曜调任山东巡抚,他已经治河上瘾,在山东修筑黄河堤坝300多天。1888年,慈禧太后命令张曜创办新式海军,和李鸿章共同建立北洋水师,修筑胶州湾和烟台炮台。刘铭传离开台湾的时候,张曜毛遂自荐,要求担任台湾巡抚,被清廷驳回。1891年,黄河汛期,张曜带人抢修堤坝,染上疫病,于1891年8月22日(农历七月十八日)在济南病逝。张曜临终前,请山东布政使福润代笔,写信给李鸿章,说山东是北洋门户,应速建炮台以防不测,并谈了他对新疆局势的看法。清代学者胡有猷写诗祭奠张曜,“笳鼓归来操锦瑟,铃韬收拾事丹青。河声山色供吟咏,谁谓将军不识丁”?

金运昌,徐占彪,董福祥,张俊,罗长祜,余虎恩,陶生林,黄恩鹏,谭拔萃,谭上连,侯名贵,桂锡桢,章洪胜,方友升,刘凤清,武朝聘,易开俊,夏朝奉,易玉林,罗瑞秋,陈宗蕃,明春,范铭,徐万福,宾恩耀,宋得禄……,你们是昆仑山巅不化的雪,以脊梁撑起破碎的疆域;你们是戈壁滩上倔强的胡杨,用根系缝合大地的伤痕。当黄沙漫卷烽烟起,你们以血肉为界碑,将“中国”二字刻进新疆的早晨。

马蹄踏碎的岂止是祸乱新疆的暴匪?更踏平了山河沦丧的屈辱!战袍浸透的何止是敌人身上的血迹?更染就了华夏永固的丹心。风过嘉峪关,仍传金戈铁马声;月照博格达,犹见将军夜引弓。山河为纸,岁月为墨,终将把你们的名字,写成最壮美的边塞诗。

这盛世,如你们所愿!

(《英雄的黎明》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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