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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果勇侯爷难果勇 靖逆将军不靖逆
紫禁城里的道光帝,只有苦恼和愤怒。他堂堂天朝皇帝,对蕞尔小国英吉利,已经给予了最大程度的“怀柔”,他们要告林则徐、邓廷桢,两个人都已经革职,甚至林则徐销毁的鸦片,他已经默许琦善设法给予五百万元的赔偿,他们还有何“冤抑”,为什么还要提出过分的要求呢?
在道光帝看来,他对英吉利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他们不但没有感恩戴德,还占据着定海不还,又通过琦善提出非分要求,就连大臣们也看不下去了。派到福建的钦差大臣祈隽藻、署理两江总督裕谦、浙江巡抚刘韵琦都主张武力收回定海。御史言官们笔锋都对准了琦善,掌广东道监察御史高人鉴,上奏斥责琦善:“身任大员,辄以懦怯之词轻宣诸口,惑人听闻,尤属何心?”革职留任太常寺卿唐鉴指斥琦善“意主苟安,心殊畏缩,长叛国之骄志,生汉奸之逆谋”。掌广西道监察御史蔡家玕连续上奏,说英国“国强且富,海外诸国多被并吞,而且仁义不闻,以利为命”,对这样的国家“必以力制之”。他认为“能守而后能战,能战而后可和”。琦善一味媚敌,才致英夷“猖獗之形愈甚”。户科给事中万启心更直接,认为琦善根本无疆吏之才,让他赶紧打道回京,重新起用林则徐、邓廷桢,“臣访问粤人及士大夫有识者,皆谓两人在粤熟悉夷情,加以屡次防守夷船,颇殚智虑,幸免疏虞,深为该夷所畏”。他要求朝廷要对英军“大彰天讨,起复两人,令其专办战守”。
“抚夷”是道光帝做出的决定,如今却引起这么多人的不满。派往浙江和广东的两位钦差大臣却很不争气。琦善就不必说了,浙江伊里布不仅未能实现以英俘换回定海计划,反而与英夷达成所谓“休战协议”,而且与琦善遥相呼应,说琦善是在“万分紧迫”的情况下对英作出让步,“实因无可如何”,并借口“现在炮尚未齐,兵尚未集,海道尤须确探,民力不可深恃”,迟迟没有出兵。
道光帝不能不怀疑所用非人,琦善与伊里布畏敌如虎,一唱一和,丢尽了朝廷的脸面。二月初六,也就是英军对虎门炮台发动全面进攻的那天,道光帝收到了怡良密奏英夷发布告示,宣布琦善让给香港,已有文据。道光帝怒不可遏,朱笔批道:“览奏殊堪痛恨!朕君临天下,尺土一民,莫非国家所有。琦善擅与香港,擅准通商,胆敢乞朕恩施格外,是直代逆乞恩,且伊被人恐吓,奏报粤省情形,妄称地利无要可扼,军械无利可恃,兵力不固,民情不坚,摘举数端,危言要挟,更不知是何肺腑!如此辜恩误国,实属丧尽天良。琦善着即革职锁拏,派副都统英隆、并着怡良拣派同知知州一员,一同押解来京,严行讯问。所有琦善家产,即行查抄入官。”
恰巧这时候伊里布又有奏折递到,奏报浙江水师经过激战收回了定海。这完全是一场莫须有的激战,因为占据定海的英军收到义律和伯麦的命令,缴还定海,伊里布半信半疑,派他的家人张喜前往交涉,并派三千水师随后出发,准备接收不成就打一仗。三千水师还没到,英国人已经将定海交给张喜,扬帆南下了。伊里布为了挽回畏葸不战的影响,在奏折中虚拟了一场激战。结果弄巧成拙,让道光帝大为光火,原来英夷这么好收拾,如果你伊里布早就听我的话出兵,何至拖到今日!他朱笔在折上批道:“逆夷攻据定海之后,奸淫抢夺,荼毒生灵,已更数月。屡经降旨伊里布迅速进兵,乃伊里布不遵谕旨,唯知顺从琦善,屡次奏报,始以兵炮未集,藉词缓攻。现因粤省命将出师,声罪致讨,逆夷方行缴还定海,全数起碇出洋,可见并无能为。设使伊里布奉到进兵谕旨,熟审顺逆主客之势,一鼓作气,复我故土,歼除丑类,庶足以伸天讨而快人心。乃观望迟延,株守数月,直至该夷闻有大兵,望风远窜,始将定海收回,可谓庸懦无能之至!伊里布着革去协办大学士,拔去双眼花翎,暂留两江总督之任,仍带革职留任处分,八年无过,方准开复,以观后效。”
顷刻间,两位曾经炙手可热的钦差大臣,一个抄家,一个被免了钦差之职。算上早就革职的林则徐,“道光四大能臣”健在的三位全都从祥云中落入泥坑里。
道光帝召见军机,对广东、浙江的人事做出了一番更动。琦善被革职抄家,其缺出的两广总督一缺,由刑部尚书祈埙接任,他曾任过广东巡抚,人地相适,此时他正随靖逆将军奕山赶往广东,专责筹办粮饷,在他到任前暂由怡良署理;伊里布回任两江,原署理两江总督裕谦到浙江取代伊里布出任钦差大臣。同时再谕令靖逆将军奕山、参赞大臣隆文,星夜兼程,赶赴广东,对英夷痛加剿洗。
王鼎又奏道:“皇上,琦善带往广东的通事叫鲍鹏,此人本是大鸦片贩子颠地的幸童,粤人皆谓他从中拨弄,诱骗琦善一再让步,应将此贼一并锁拿进京。”
道光帝立即准奏。
七十一岁的湖南提督杨芳,三年任期已满,过了年后就起程进京请训。正月二十一日晚饭前,他入住江西丰城驿馆,正准备吃晚饭,收到了六百里加急上谕,“本日已明降谕旨授奕山为靖逆将军,隆文、杨芳为参赞大臣。现在英夷情形,甚属猖獗,杨芳接奉此旨后,着迅即驰驿前往,会同琦善相度机宜,和衷剿办。计杨芳到粤在奕山隆文之前,如有可乘之机,即迅速进剿,总当一鼓作气,不必候奕山等到粤始行攻击。倘稍存观望,坐失事机,恐该参赞不能当此重咎也。”
杨芳接旨,颇感欣慰。闻鼙鼓而思良将,朝廷此时派他前往广东参赞军务,正可见道光皇帝对他的信任和倚重。十五岁就入行伍的杨芳,从军已经五十六个年头。辗转任职数省提督,大大小小的战事参与了数十场。其中最让他出彩的就是当年随长龄、杨遇春出征新疆,他亲手擒住了叛乱首领张格尔,道光帝亲自受俘,对杨芳的赏赐相当丰厚,不但封二等果勇侯,还授御前侍卫,加太子太保,并绘像紫光阁,赏用紫韁、双眼花翎、在紫禁城骑马,连他的儿子也受荫为举人。
杨芳是侯爵,琦善也是侯爵。不过,琦善的侯爵是沾了祖宗的光,世袭而来;他杨芳的侯爵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还是要他这老将出马!
分析这番人事任命,靖逆将军奕山,虽然当过伊犁参赞大臣,在满人中有知兵的说法,其实只能算带过兵,他被派为靖逆将军,靠的是他宗室的高贵身份;隆文完全是文臣,更不知兵,派他前往,是因他是户部尚书,筹饷方便。那么,军事上唱主角的,就是他杨参赞了。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皇上肯定期望他像当年生擒张格尔一样,把夷酋活捉了槛送京师。他也隐隐有这番雄心,如果真能把英夷的将军活捉了,他这二等果勇侯有把握换成一等。白发苍苍七十老翁,尚能为国争光,可真是光宗耀祖!
杨芳在丰城耽搁了一天,有好些事要办理,写信给亲信部下,让他们同赴广东,还要增调湖南兵驰往广州,家事也要有一番交代。至于奏折,就一边赶路一边构思,到了驿站时利用晚上的时间起草。这样七天后他正式出奏。
他先是报告了接旨的情况,报告道光帝他正兼程赶往广东,到广东后将与琦善和衷共济,绝不坐失机宜。至于对付英夷的办法,他的第一个建议是“准其于偏僻小港,屯集货物”,目的是哄着他们不要接近省城,有碍肘腋。他认为夷船粗笨,可以登陆的海口并不多。所以他的第二个建议,就是把兵营集中到少数几个英夷可以登陆的要隘,原粮原饷,并不需要增加开销。他又把湖南等地少数民族建堡寨的经验移植到广东,建议依托兵营,各处村庄都筑城堡,深沟高垒,安置大炮。建堡垒要花很多钱,怎么办?他建议按贫富程度逐户分摊,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则出工。这样顶多半年,沿海便堡寨林立。谁来守堡寨呢?他第三条建议就是把内地的土匪招抚了,给予末职,来守堡寨。这样一箭双雕,既解决了内地匪祸,也加强了沿海防务。他乐观地估计,“能于广东办有定式,沿海逐一照办,一年甚至半年之间可以一律巩固矣。”
杨芳星夜兼程,驰赴广东。到了广东清远县时,琦善的信差送来了英军已经攻克虎门炮台的消息。虎门炮台是沿海各省中最为坚固的炮台,竟然也被英夷攻破,英夷看来真是不可小瞧。只是他虽然久经沙场,但是从未有海战的经历,英夷兵舰到底什么样,他连想也想不出。
3月5日(二月十三日)下午,杨芳到达广州靖海门外,广东督抚、将军、司道等官员都到码头迎接,百姓更是夹道欢迎。因为英军已经攻占了乌涌炮台,离广州不过二十余里,广州城东十余里的地方,经常有英夷侦察兵船出没。广州城里人心惶惶,不少人已经逃出城去。征战五十余年,曾经生擒张格尔的果勇侯杨芳出任参赞的消息早在广州城传开,一同传开的还有他的传奇故事。大家都相信,这位能征善战的老将军一到广州,必有破敌良策。“杨侯爷来了,看着吧,英夷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人们奔走相告,仿佛二十里外的威胁因杨侯爷的到来已经解除。
杨芳进城,先不到住处,直接登城查看防务。琦善、怡良、广州将军阿精阿等陪同,一同登上广州城墙。广州城分内城、外城,内城墙高城厚,由旗兵分段固守,副都统英隆亲自督率。外城在珠江边上,城墙本身就矮,又加这里商贾云集,靠墙高楼大厦层层栉比,雉堞比屋顶还要低。外城由督标及广州协官兵分守,广州协副将赵承德督率。赵承德告诉杨芳,万一英夷前来攻城,就把外城边的楼房推倒,以便施放枪炮。东西北三面城墙外面的陆地目前尚无防守,正好杨芳带来的湖南兵一千五百名,再加琦善从太平墟调回的贵州兵一千名,到城外三面分别驻扎。
这番布置,还算得上内行。边走边看,边看边谈,对目前局面,杨芳也大致有所了解。
英夷攻克虎门后,溯江而上,直达广州城外二十余里的乌涌炮台。守炮台的是署湖南提督祥福率领的湖南兵九百名和广东兵七百名,大炮六十余门。附近江面布满了坚固木筏和沉船。英舰一到,祥福指挥守军开炮还击,但还没开几炮,广东兵率先溃逃,湖南兵也没了斗志,也跟着跑。主管乌涌粮台的候补知县为了逼守军拼死一搏,他过河拆桥,把桥上的木板都抽掉了。结果溃兵一拥而至,自相践踏,英舰又趁机开炮,三百余人因此丧生,尸体塞填河面。英军趁机攻占了炮台,祥福率数十名亲兵与英军肉搏,全部殉国。
英军又派几艘小兵舰,越过沉船,驶到炮台上游,向林则徐购买改装、备炮三十四门的“甘米力冶”号发动攻击。这是广东水师中装备最精良、备炮最多的战舰,但它只是一艘木质商船,只是比广东水师的木质战舰块头大、吃水深而已,上面装配了几门从葡萄牙人手里购买的铜炮,性能不错,但清军并未熟练掌握,结果不过十几分钟,“甘米力冶”号在英舰的连环攻击下很快就沉没了。
接下来英军只靠几只轻型军舰,就攻下了黄埔西端的潖州炮台,说是攻下并不确切,因为守军在英舰刚开始炮击时就闻风而逃了。英军的兵锋直指猎德炮台。猎德炮台离广州城不足二十里,一旦被攻陷,英军将兵临城下。琦善就派鲍鹏去黄埔找义律谈谈,义律提出了《约议戢兵条款》,限于3月6日前盖章。现在参赞大臣到了,琦善乐得把此项麻烦拱手推出。
杨芳住处安排在大东门内的贡院。贡院用于全省的乡试,备三年一次上万秀才赶来考举人,除了上万间考舍,还有监考、阅卷、监督等各类房舍,很宽敞,怡良已经着人收拾好,奕山靖逆将军府将安排在这里,杨芳、隆文两位参赞当然也安排在这里。杨芳安顿好,先到总督府拜访琦善。当然先请教的就是“英夷何以如此嚣张,能连克虎门及近省炮台”。
琦善说:“关键是军械不如人!英夷船坚炮利,尽人皆知,但其坚利程度,实在出乎意料。英夷舰炮精准,且多系开花弹,落地爆炸,伤及数丈;还有一种燃烧弹,一烧一大片。兵丁们何曾经过这样的阵仗,接仗不久就心无斗志,如今到了风声鹤唳的程度,往往是英夷尚未开炮,兵丁已经溃逃。”
杨芳说:“还有这种炮子?真是闻所未闻。”
琦善说:“是啊,未领教英夷舰炮厉害的人,都以为前线将弁不肯用命,或者以为人少之故。”
杨芳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对付英夷的火炮?”
琦善说:“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虎门用巨石彻的炮台都能被轰塌,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杨芳说:“我在路上收到上谕,要我到粤后多造轧船,用来火攻。这是一位笔杆子建议的,说是越南人多用轧船,船首有锋利的铁锥,可扎进夷舰,船上则多放火药、棉花,大火一起,便可把夷舰烧为灰烬。”
琦善说:“那更是纸上谈兵。英舰都以铁皮包裹,根本不怕火攻。”
杨芳有些不以为然,说:“那依爵相的意思,就束手无策了?”
琦善说:“杨老将军,爵相的称呼不敢当,三天前我已经接到上谕,被革去大学士——我无能为力,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对付英夷。”
杨芳说:“我在途中曾经上折,建议暂且允许英夷在一个偏僻小港屯集货物,安抚住他们,不要到省城来。”
琦善说:“杨老将军这个建议恐怕要被驳回。我革大学士,就是因为代英夷恳恩给香港一处地方寄居,结果逆了龙麟。虎门战前,这个办法在英夷那里还行得通,他们和我争执的,就是给香港一岛;可是虎门战后,英夷狮子大张口,提出的要求谁也不敢答应。”
义律提出的《约议戢兵条款》,要求赔偿英军战费及商人损失一千二百万元,赔款付清前英军仍然占据已占之地;割让香港之外,还要加上尖沙咀,并在九龙设关;偿还行商欠款洋银一千二百万元,准于三年之内清还;废除行商垄断中外贸易制度;给予英国以最惠国待遇;条约解释以英文本为准;三天内恢复贸易。
琦善说:“三天之期今天已到,我不敢盖钦差关防,按英夷的脾气,过期没有答复,他们恐怕又要动兵了。幸好杨老将军到了,广州的防务就靠老将军了。”
杨芳说:“我刚到,两眼一抹黑,你可不能袖手不管。再说,现在就这点兵力,只能勉强守城。”
琦善说:“老将军可与林少穆去商议,他天天喊打,有的是办法。”
杨芳对林则徐还是佩服的,说:“爵相,你对少穆好像颇多误会。”
琦善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奉抚夷钦命而来,而且见识了英夷的坚船利炮,知道目前不能开战,只想与英夷坐下来谈谈,能早早打发他们回去。这并非没有可能,如果广东方面的大吏们都能把英夷的实情据实上奏,帮着我说说话,皇上知道我的难处,同意施恩准英夷寄居香港一岛,也许就没有虎门之战,也就不会有今天兵临城下的局面。可是广东的大吏都不帮着我说话,只是一味要强,又是悬赏烧毁夷船,夷船是那么好烧的?又是悬赏捉拿夷酋,夷酋是你想拿就拿的?我听说,怡抚台还上密折参了我一本。这些,都是林某人鼓动的。此人居心不正。”
杨芳说:“爵相,林少穆刚直清正,要说他居心不正,我无论如何不信,你们一定是有误会。”
琦善说:“那我就没什么好说了。”
琦善为人颇有傲气,杨芳这个二等果勇侯在他眼里亦不过是一介莽夫。
杨芳从总督府出来,再去拜访林则徐。自然,他首先要请教的仍然是英夷为何势如破竹,这么快就逼近省城。林则徐认为,坏就坏在琦善一味求和,兵无战志,闻敌而溃。
杨芳一听,林则徐与琦善两人,各说各话,就好像两条道上跑的车。他倚老卖老,叫着林则徐的字说:“少穆,我刚从琦静庵那里过来。听他的说法,主要是双方器械战法差距太大,英夷的落地开花弹太厉害,把兵丁的斗志都摧毁了,与您的说法很不一样。我想问一下,英夷的舰、炮到底厉害不厉害,有没有对付的办法?”
林则徐说:“英夷船坚炮利,早就知道,比我们强很多也是事实。可是,能不能打胜仗,兵器固然重要,但士气更重要。高昂的士气,视死如归的勇气,能够弥补武器、装备的不足。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无不如此。让英夷处处得手,绝不是武器不如人,好多次战斗,兵勇都是未战即溃,放弃炮台和有利地形,火炮、战船都是拱手让敌。如果兵勇都像关提军那样,以必死的决心与阵地共存亡,英夷何能如此猖獗?而军心如此败坏,士气如此堕落,罪魁非静庵而谁?”
杨芳还算冷静,回护琦善说:“少穆,士气低落不能完全归罪于静庵,如果英夷舰船火炮真如他说得那样,士气因此受挫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在林则徐听来,杨芳简直与琦善一个鼻孔出气。他着急说:“杨参赞,你是带兵出身,打过无数次恶仗,如果你在战前鼓励大家奋勇杀敌,忽然传来话说双方实力悬殊太大,打则必败,我问你,这仗你还能打胜吗?”
杨芳说:“那倒是必败无疑了。”
“这就是了。”林则徐说,“气可鼓不可泄。琦静庵一到广州,心里只有一个和字,嘴上只有一个败字,你说战局闹到如此地步,他该不该负责?我说他是罪魁,是不是冤枉他?”
杨芳说:“你这么说也有点道理。”
“不是有点道理,是很有道理。”林则徐说,“这且不去说他。参赞你再想一想,琦静庵为什么连连被斥,又被革去大学士?就是因为他不遵主剿上谕!如今您参赞靖逆将军剿办英夷,如果在剿夷上还犯犹豫,圣上会怎么看您?”
杨芳凛然而惊,说:“上谕说,倘稍存观望,坐失事机,恐该参赞不能当此重咎也。”
林则徐说:“这就是了,参赞七十而出征,是为天子分忧而来,当然不能获此重咎。抛开个人毁誉不说,广州十余万人翘首而盼,望参赞如望云霓,你忍心拂此众望?此时正是民心可用,正宜鼓舞士气,众志成城,您万不可流露出一点怯意。再说了,参赞当年扬威西域,其艰难不输今日,万里转运,大漠逐敌,参赞能够气贯长虹,今日在蕞尔英夷面前,岂可泄气?”
杨芳说:“少穆真是好口才,我快被你说服了。”
林则徐说:“不是我口才好,是事实如此,正理如此!”
杨芳说:“现在有个难题,琦静庵和英夷交涉时,英夷提出一大堆要求,要静庵三天内盖钦差大臣关防,否则就要兵戎相见。今日已是最后一天,静庵的意思,要推给我,我该怎么办?”
“英夷的要求万万不能答应,其望太奢!”林则徐说,“如果非要交涉,也不要用琦静庵带来的鲍鹏,他是马孖出身,满嘴谎言,一身铜臭。”
杨芳请教:“那叫谁去好?”
林则徐说:“我给你推荐个人,广州知府刘冰怀,我到广州以来,一直是他与英夷打交道。此人虽不通夷语,但办事慎重,绝然不会两头糊弄。”
杨芳说:“他不会夷语,怎么交涉?”
林则徐说:“这没什么,英夷自带着通事。与英夷交涉,他必然又以开战相威胁,那时候千万不能流露出一丝怯意,好,你要打,我们奉陪。先把逆夷的嚣张气焰压下去。”
杨芳说:“说硬话我不愁,愁的是万一英夷真把兵舰开到广州城来,又该如何?”
“最要紧的还是士气,民心。”林则徐说,“参赞宜先发布告示,表明圣意主战,朝廷正派援军来,而您全力主剿,并有信心守住省城。另一方面,参赞必须立即加强防务,第一步先在城东省河上钉上暗桩排链,再沉以石船,英夷兵船要想进来,就没那么容易。第二步要赶紧招募水勇,帮助固守省城。”
杨芳说:“我听静庵说,您自己捐钱招募了四五百水勇,静庵认为,临时募勇根本无用,不但无用,而且有害。每次都是募来的勇丁先溃逃,把兵丁也带坏了。”
林则徐说:“他那是找借口。只要下定决心主剿,好好训练,总会带出能战的勇兵来。何况各省的援兵正源源赶来,我主彼客,只要坚持主剿不动摇,打下去,英夷必败。”
杨芳被林则徐鼓动得信心大增。第二天一早,打发广州知府刘保纯和总商伍绍荣出城去见义律。刘保纯两年多来多次与义律打交道,两人算是老相识;伍绍荣更不用说,与他更熟。义律说:“总算派了有点身份的人来交涉。那个鲍鹏,不过是颠地身边的一条狗,竟然被钦差大臣当成宝贝。”
刘保纯告诉义律,琦善已经被革去大学士职务,更严厉的处分上谕也许正在路上,对义律提出的约条,琦善已经无权办理。
“你们还是先退出省河为好,再打下去,又有什么用呢?”刘保纯说,“新来的参赞大人,虽然是奉命来打仗,但他是愿意通融的,在接到圣命时,已经上奏大皇帝,请求准予给你们一个岛存放货物。目前他是大皇帝的大红人,也许琦大人没办成的事,杨参赞能够办成。但你们要给他个面子。”
伯麦说:“我的将军士兵们都不肯答应,他们都愿意早日打进广州城。”
刘保纯说:“广州是省城,哪能是想打就能打的?杨参赞说了,如果你们不通情理,非要打,那好,你们有打的办法,他就有守的章程。你们不了解这位参赞,当年他在新疆,亲手擒拿了一位叛乱首领,他身经百战,多么难打的硬仗都不怕。”
刘保纯把杨芳的能征善战,夸张了讲给义律听。
伍绍荣则从商业利益上帮助分析,现在已经是3月上旬,到贸易季结束,只有两个多月,如果彼此还僵持下去,英商损失巨大可想而知。
义律被说动了,避开两人,和伯麦商议。伯麦认为应当继续向广州城进攻。义律则认为,眼看贸易季即将过去,必须设法恢复贸易,一味靠战争不能达到这一目的。“如果攻占广州,势必耗费巨大兵力,还未必能达到目的,那将是得不偿失的。澳门港外的各国商船已经达到八十余艘,其中英国商船就有六十艘,总吨位达到两万余吨。商人们的货需要卖掉,还需要采购茶叶、生丝运到英国。眼看贸易季节即将过去,这些商船都急于进口。我还得到情报,广州富商大贾纷纷逃离,茶叶与生丝也大量从广州转移出去。如果此时我们攻陷广州,这一季的贸易又将错过,商人们的损失将是巨大的。我们不如暂且给这位新到参赞一个面子,先恢复了广州贸易,待商人们的交易完成后再交涉其他的要求。”
义律建议,为了尽快实现恢复贸易的目标,提出的条件不宜苛刻。伯麦虽然不高兴,但决定权不在他手里,只好同意义律的意见。
义律把他的条件写成照会,交给刘保纯带回,要求三天内必须给予答复。要求不多,只有两条,一是要求广东当局撤销杀敌赏格、停止备战;二是立即恢复中英贸易,否则英军将封锁广州,并向外国商馆区派驻大量军队。
伍绍荣与刘保纯关系不错,且刘保纯不像林则徐那样方正,对伍绍荣的馈赠节敬,照单全收。伍绍荣在他面前,也就敢说几句真话。他说:“刘太尊,义律的条件不过分,重开贸易,对双方都有好处。贸易季马上结束,如果不开关贸易,英夷固然损失不菲,中国商人也一样损失不小。茶叶过一年就成陈茶,生丝搁一年就发黄跌价,不要说赚钱,不少商人怕是要亏了血本!广州不开港,多少人失去生计,为广州百姓计,不能再打下去!”
刘保纯说:“这话你也就在我这里说说,当心让人骂你是汉奸。”
伍绍荣说:“听杨参赞的意思,他是赞同给英国人一个小岛的,您在他面前把利害说透,通商的要求对他来说应该不会太难答应。”
刘保纯说:“伍商总,你知道我为官之道,是唯上命是从。我只把英国人的照会如实递交,至于参赞答不答应,还轮不到我说话。咱们两个人一起去见,你不妨见机说几句。”
伍绍荣说:“好。我看杨参赞对洋货颇有兴致,我备上点见面礼再去如何?”
刘保纯说:“那好,你先去见过了杨参赞,我随后就到。”
两人说定了,刘保纯先回府,抽一袋水烟,然后打轿去贡院。伍绍荣早已在座,看神情,很轻松,看来送的礼很得杨参赞首肯。
刘保纯把义律的照会递上,杨芳看罢说:“刚才伍商总把情形给我讲了,恢复通商,对彼此都有利无害。只是皇上谕令只有一个剿字,这是个麻烦。且待我琢磨琢磨,明天给英夷个回复。”
伍绍荣比刘保纯着急,次日吃过早饭就到刘保纯府上,约他去贡院等消息。两人被安排在西花厅,参赞府上人来人往,到了十点多,林则徐和邓廷桢来了,不必等候,直接进了参赞的签押房。负责招呼客人的文巡捕对刘保纯说:“刘太守,林大人和邓大人来了,参赞吩咐,恐怕一时半会说不完,今天上午不见了,下午你们再劳驾过来。”
两个人出了贡院,伍绍荣说:“参赞要是征求林大人的意见,肯定要黄汤。林大人对英国人是寸步不肯让的。”
到了下午,两人再到贡院,第一起便被接见。杨芳见到两人,连说看座,看座。
杨芳是一介武夫,但对文官颇为尊重,虽贵为侯爷,却不摆架子。不用刘保纯问,他自己先说:“好事多磨,英夷通商的要求不能答应。”
他说,他先征求了琦善的意见,琦善极力支持;再征求了林则徐、邓廷桢两位的意见,两人意见与琦善相左,认为英夷在玩花样,贸易季一过,他们货物买卖结束,必然又提出新要求。何况,皇上有明确旨意,不准与英夷通商。而且林则徐有个判断,英夷的要求降得这么低——与给琦善的照会相比,真有天壤之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杨参赞态度硬气,英夷有所顾忌。
伍绍荣急得直跺脚。
杨芳说:“不必着急,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与英夷通商,但可恢复美利坚商人贸易。美夷与英夷商人之间关系密切,可以代为采买一切,准予美国人恢复贸易,也就是间接准予英夷。”
至于不准再有武备的要求,不能答应;如果英夷非要坚持,那好,请他们的兵舰都退出省河,这边则可考虑停止武备。
两人乘小船再赴乌涌,见到义律时已经快吃晚饭。义律说,他要与将领们商议,明天上午或下午就给答复。
两人连夜赶回。
义律说服伯麦,同意军舰退到珠江口外,但必须恢复英商贸易。他派轮船“复仇神”号打着白旗,到广州送他的照会。经过猎德、二沙尾炮台的时候,都没有遇到麻烦,驻守这里的广东兵勇都已经知道白旗的含意,不但没开炮,还向他们挥手,表示没有敌意,但到了凤凰冈坏事了。驻守凤凰冈的,是随杨芳一块到广州的江西兵,他们不知道白旗的含意,而且有意在广东兵面前露一手,一看到是英国兵舰,立即毫不客气地开炮,“复仇神”号不敢恋战,调头仓皇逃走。
凤凰冈炮台击退英夷兵舰的消息立即传遍广州城,杨芳捋着胡须说:“英夷兵舰不过如此。”
他立即发炮拜折,向道光帝报捷,在他的奏折中,英夷兵舰“连中数炮,眼见得冒起滚滚浓烟而去,询以水师将弁,皆曰受伤极重,即使不沉亦短期内不能修复”。
琦善闻讯,亲自前来,说:“杨参赞,这下你可惹祸了,英夷少不得报复。”
这话让杨芳很不爽,说:“让他来好了,照样把他们打回去。我是奉剿夷之命而来,不能像爵相一样总看英夷脸色行事。”
琦善气得脸色苍白,拂袖而去。杨芳心里则想:怪不得林少穆说你是罪魁,你也太没骨气了。
第二天上午,珠江涨潮后,广州城东猎德、二尾沙附近传来炮声,响了一个多时辰,晚上传来消息,猎德、二尾沙炮台已经陷落。第二天又传来消息,凤凰冈炮台也被攻陷,同时,香山县报来消息,英舰闯进澳门通往香山的红山河,连陷沿河七座炮台,英军登陆两岸乡村,奸淫掳掠,抓人拉夫。
杨芳这下知道英夷的厉害了,琦善所言不虚!杨芳经常向熟人吹嘘,他这一生,两项征战颇为自豪,一是沙场鏊兵,罕有败绩;二是床上驾驭女人,从未缴械。没承想一到广东,两个战场上接连失利。他到广州城后,就让心腹部下从城里搜罗妓女,穿上男装,混进贡院。这几天心烦意乱,战斗力锐减,正在纵身驰骋时,却忽然疲软了。
胯下的女人说:“侯爷,都说你功夫了得,这又是怎么闹的?”
杨芳说:“还不是让英夷大炮闹的。打了一辈子仗,从没这么心虚过。”
女人说:“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你这门大炮,不就让我给降服了,红毛鬼的大炮也有办法对付。”
杨芳问:“哦,你有什么办法?”
女人说:“女克男,阴克阳。红毛鬼大炮这样子厉害,是至阳之物,只有属阴的物件可以破它。”
杨芳问:“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女人说:“姐妹们都这么说。咱们的炮台摆在岸上,红毛鬼的船漂荡在水上,他们总能打中我们,我们却打不中他们,必有邪术作怪。道士用狗血能破邪怪,女人用的马桶属阴,能克红毛鬼的大炮。”
杨芳说:“这倒新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女人说:“侯爷别不信,我们老家有个猎户,有一阵进山打猎,火枪总是打不响,后来找人看了看,说你的枪放在女人马桶边,阴阳相克,枪怎么能打响?他把枪换了地方,从此再没出现哑火。”
杨芳说:“有些事就是蹊跷,谁也说不清,也许能有用。明天我就打发人,把广州城里女人溺器收起来。”
有了对付英夷大炮的办法,杨芳雄心大振,正准备大战几个回合,门外听差却喊起来:“侯爷,侯爷!”
杨芳气得大吼:“再乱叫砍了你的脑袋。”
听差还是喊:“侯爷,侯爷,六百里加急。”
这下杨芳不敢耽搁了,披衣跳下床,点灯拆开廷寄——
军机大臣字寄参赞大臣杨、兼署两广总督广东巡抚怡。道光二十一年二月初六日奉上谕:
本日据杨芳驰奏,接奉谕旨,先赴广东会剿。又据怡良驰奏,英逆书词狂悖,胆敢占据香港地方,指称属伊收管,并出有伪示一折。琦善不遵朕旨,痛加剿洗,胆敢擅给香港,纵其狂悖,本日已有旨斥革,派英隆将其锁拏解京究办矣。至杨芳所称,现在大局,或一面威服定海,或一面准其在偏僻小港屯集货物等语,亦属非是,此时万不许作此议论。唯有迅加进剿,歼此丑类,务使片帆不返,以彰天讨而快人心。再琦善现在带往广东之鲍鹏,着怡良密委员弁锁拏,同琦善一并解京审办。倘走漏风声,致令远扬,恐该署督不能当此重咎。至琦善钦差大臣关防,着怡良摘取妥贮,俟有便员来京,饬令带京呈缴。将此由六百里各谕令知之。
杨芳看罢,做一番分析,谕旨交代给自己的事情,其实有两件,一是给英夷偏僻小港屯集货物的请求没准,且不允许再有这种想法;二是对英夷必须痛加剿除,不能议和。锁拿鲍鹏解京审办,这事与他没关系,但不能从自己这里走漏风声。想来这道上谕军机处必也字寄怡良,不知他是否收到?还是与他通通气好,不然万一鲍鹏跑了,到时候追查到底哪里走漏风声,少不得有一番查究。
于是着人去巡抚衙门,问怡抚台是否已歇下,如没有,参赞要过来见抚台。当然这是客气话,怡良如果没有睡下,自然会主动过来——就是睡下了,七十岁参赞侯爷相约,他能不来?
果然,等了约半个时辰,怡良来了,不单是他,还有副都统英隆。这就是了,因为上谕着副都统英隆亲自押解琦善进京,自然要与他一起商议。
杨芳在客厅里等候,茶水、点心都已备好。他说:“深更半夜把大家叫醒,实在不好意思。”
其实还不到深更半夜,杨芳睡得早,此时还不到十点,怡良正在办公文,英隆正在城上巡防。
杨芳说:“我就是怕鲍鹏跑了,才心急火燎把两位叫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怡良说:“琦爵相——静庵这趟差使办得不容易,我和英都统的意思,已经大晚上了,就不再打扰,让他安心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去宣旨。至于鲍鹏,我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但没惊动他。”
三个人商议一阵,决定明天以商量防务的理由几个人一起到总督府去,然后让琦善以派鲍鹏与义律交涉的名义把鲍鹏叫到总督府,这样也算给了琦善一个面子。
第二天一早,三人相约来到总督府,让琦善屏退身边的人,向他宣读了旨意。琦善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没料到会这么快,更没料到会抄家。经杨芳提醒他才谢恩。等英隆扶他起来,他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我遵旨就是。三位都是事关广东安危的大吏,我说句心里话,抚夷我没办好,罪有应得;剿夷也没那么容易,请诸位好自为之。琦某无能,办理不能尽如人意。但我可断言,将来办理交涉,其损失恐怕要远远大于琦某。”
琦善派人把鲍鹏叫来,鲍鹏进门一看阵势就知道不妙。怡良一挥手,下面的人早就把他拿下。他大喊:“爵相,我冤枉。”
琦善说:“我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不过你都是禀命行事,不会有事的,拿你进京,是为了调查我的罪状。”
因为旨意是即刻锁拿进京,因此当天下午英隆就陪着琦善出了广州城,住到城北客栈里,算是已经起程押解进京。
当天晚饭时传来消息,英舰数只绕道佛山,从支流进入珠江,绕到了广州城西北方向,与东南方向的主力舰队,对广州完成了包围。杨芳下令全城戒严,他也干脆搬到了林则徐的住处,与他商量防务。
英夷兵临城下,如何加强省城防务,杨芳已经束手无策。林则徐提出了三条办法。一是让水师立即上岸,把舰炮用于陆地设防,在外城街巷设一道防线。水师与英舰实力差距太远,根本不敢对敌,让他们上岸,正是求之不得。二是命令城内壮丁分片防火。英夷炮子爆炸后容易起火,且又有专门用于燃烧的火箭,因此城防以防火为第一要务。三是林则徐写信给广西巡抚梁章钜,嘱咐他奏明将广西大炮运来广东增援。怡良最好也以署督的名义奏请檄调,同时派人到广西直接调运。
杨芳对林则徐的建议极为赞同,立即让人去办理。
林则徐问杨芳:“我听说参赞派人收集女人尿桶,不知是何用途?”
杨芳将“阴阳相克”的道理说给林则徐听,林则徐听罢,说:“恕我直言,这实在有些荒唐。”
杨芳说:“荒唐不荒唐,我且说个故事给你听。”
据杨芳说,他当年在新疆作战失利,统领他们的总兵阵亡,被敌军重重围困,官军士气尽丧。那时候他是副将,总兵阵亡,他成了最高指挥。随军的老夫子给他献了一计,诈称梦到总兵,给他指出突围路线,只要官军全力突围,必能反败为胜。他如法炮制,全军求生心切,真正是破釜沉舟,结果他们没有突围出来,反而冲进了叛军的指挥中心。没想到歪打正着,叛军失去指挥,乱不成军,杨芳则反败为胜。
“人在绝望的时候,一根稻草也能安定人心。我知道女人的尿桶御敌荒唐,可是只要能够稳定人心就行。我已经放出话去,收集尿桶是为了取桶里的尿渍,用于制作新式火药。一硝二磺三木炭,女人尿渍中能提取上等硝,制出的火药足胜英夷落地开花弹。”
林则徐说:“日子一长,谎言终有露馅的时候。”
杨芳笑道:“这就是少穆的迂腐了。露馅又能如何?先给军民壮壮胆,过了这一关再说。也许老天开眼,事有转机。”
林则徐想想也有道理,也就不再反对杨芳以女人马桶御敌的荒唐之举。
杨芳安排装备竹筏数百,上扎草人,每排放大木桶二十个,内贮棉絮,洒卷毒药,浸透桐油,同时又有装满女人尿液的马桶两只,齐列于城南珠江中,只等退潮时点燃顺流而下,焚毁英舰。当天夜里,燃烧的竹排顺流而下,珠江为之映红。
第二天珠江里静悄悄的,不见一只英舰。众口宣传,英舰已经都被烧毁,英夷已经退兵。杨芳也有些相信,捋着长须说:“想当然尔,想当然尔。”
然而,到了十一点,广州城东西两面炮声大作,英军舰队东西夹击,同时向广州城打来。保护城垣的东、西、西安、西固、珠海诸炮台,先后被攻破,广州城只剩城墙这最后的防线。下午四时,义律和伯麦在城西十三行商馆登岸,在商馆里重新升起英国国旗。然后立即派罗伯聘打着白旗到外城小西门送照会。
这回守城的士兵没敢开枪,立即把照会送给杨芳。义律不知道琦善已经被押解回京,照会还是写给琦善的,照会要求“贵钦差大臣准于本日亲来,与本公使大臣相会面晤,即粤省诸事,或可尚行筹办平安,亦未可定。”
杨芳与林则徐商议,要留点回旋的余地,不能直接与义律会面。于是派伍绍荣和刘保纯立即去商馆见义律,告诉他琦善已经抄家,他本人已被押解回京。杨参赞奉大皇帝之命防守省城,不便出城相见,但可以书信往来。
义律同意书信往来,并让刘保纯带回给杨芳的照会——
在中国官员答应要求之前,女王陛下之军队不可能撤退或缓和武力行动。
第一要事为立即出示公告,安定人心,谕以外国人至广州应予以优待。
鉴于现在省城高级官员无协商解决两国间重大纷争之权,除请允许在广州立即照常贸易之外,没有别项要求。商人如带违禁之货,即将货船入官。
杨芳一看,英国人的要求只此一项,不过分。他征求林则徐意见,林则徐说:“我当初就不主张断绝贸易。只是圣谕不准恢复通商,参赞有什么好办法?”
杨芳说:“除了答应通商,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少穆以为广州城能守几天?”
林则徐说:“顶多三两天。”
“那就是了。”杨芳说,“城破之日,便是广州城生灵涂炭之时。我已经黄土埋了半截,死了拉倒。可是阖城的百姓何辜?我打算答应英夷的要求,只是还得听听嶰筠和怡抚台的意见。”
一会儿把广州将军阿精阿、怡良还有邓廷桢都请过来了。大家意见一致,广州城守是守不住的,一致同意恢复通商。
大家唯一担心的是,皇上一再谕令不准恢复通商,答应英国人,便是抗旨不遵。杨芳说:“皇上那边我来想办法,只要诸位不说我杨芳独断专行就好了。诸位放心,我绝不会揽功诿过。”
刘保纯和伍绍荣再走一趟,告诉义律,杨参赞和诸位大吏都同意广州恢复通商,各国商船可直接到黄埔贸易,但英国海陆军必须退出珠江。第二天,各国商船蜂拥而来,义律果然守信,撤出了珠江的海陆军。
杨芳安排老夫子帮他起草一份奏折,恳请恢复中英贸易。老夫子起草完了,他看了不满意,说:“老夫子,不能这么写,尤其英军扫荡了珠江两岸所有炮台的事,不能如实写。要报喜不报忧。”
老夫子说:“实在无喜可报,毕竟水陆都是一败涂地。”
杨芳说:“怎么无喜可报?英夷如今恳求通商,就是一喜。他们低下头恳求通商,就是因为我到广州后布防严密,他们无机可乘,只能托美利坚商人居间恳请。”
老夫子明白了:“那就是不提英夷连克珠江炮台的事了。”
“对喽,说了实话,玩了自个儿。”杨芳说,“我到广州后算是明白了,琦静庵奏称地利无要可扼,军械无利可恃,兵力不固,民情不坚,全是大实话。可是,他落了个革职抄家的下场。我和靖逆将军奉命剿夷,不但不能败,而且不能言败。可是,与英夷真刀真枪地干,只有一败涂地。那该怎么办?只能靠老夫子的本事了。”
老夫子心领神会,当天晚饭前拿出了新稿。奏稿先述近期一系列严密布防措施,接着简述此次战事,在老夫子笔下,英夷扫荡珠江炮台,成了官军接连大捷,“二十四日未刻即有逆夷乘驾大兵船二只,火轮船一只,舢舨船十数只,冲过大黄窖,直欲闯进省河,将拦河竹排叠用大炮轰打,更炮击营垒,断树掀囊,飞沙四起。总兵长春率兵开炮抵敌。时有炮子飞过,长春右眼角擦伤,右颧皮破血出,并伤毙左右随兵四名。长春激励士卒,奋不顾身,叠开大炮百余出,先击沉逆夷舢舨船一只,夷众尽行落水。又有夷舢舨一只被炮打穿入水,其夷众力挽出水,我师再击一炮,人船俱没。其大兵船木较坚厚,虽未能即打穿,已将大桅一枝击断,逆夷均极仓皇,即将各船退出。”英夷退出后,杨芳“知其退泊未远,奴才料其早晚又必来扰,戒备益严,适于二十六日巳刻涨潮之际,南风大起,该逆大小兵船添至七只,大轮船三只,舢舨船二十余只,皆乘风拥至。其时凤凰冈等各处营盘各放枪炮,击毙夷兵不少,击断大桅一根,而逆船恃其坚厚,且行且拒,冒死闯入省河,飞炮火箭,施放无数。幸各城上下内外已将官兵壮勇排列如山,不令稍有空隙。且奴才等先经示谕军民,防御英逆与他寇不同,其炮弹能于远处裂开,以烧房屋,而火箭着物即燃,此时保卫省城,首须扑除火患。是以列队兵勇之外,复逐段多添扑火兵丁,使房屋不烧,人心即定。虽是日逆船炮箭施放不绝,而省城内外并无一处失火”。结果是英夷移窜白鹤滩中心,不敢逼近城垣,亦不敢复放炮箭。“复据洋商伍绍荣等以各国领事夷商,于英逆带兵之人无不交口斥詈。该兵船见城上岸上均各森严,亦即畏惧而退,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等日,兵船及火轮船舢舨均已陆续离开省河。”英夷舰队就这样被骂、吓而逃。
接下来再说通商的事。在奏稿中,已经不是义律下了一个通牒式的照会,而是托各国求情,“各国夷人在粤均望承平,谓英夷即缴还定海,不敢更有他求。唯贸易一事,系天朝二百年来稠叠恩施,不得不代恳法外施仁,仍循旧制。并呈出义律等所立字据,有不讨别情,唯求即准照常贸易,如带有违禁之货,即将船货入官字样。”杨芳的态度是,“唯臣奉命督兵,只知军务为亟,断不因各国连番环请,稍任懈我军心,即其笔据之言,臣虽曾寓目,仍如无睹。第既有此情形,理应据实入告,固不敢冒昧陈乞,亦不敢壅于上闻。”
杨芳看罢,连连称赞,说:“老夫子开窍矣,真是妙笔生花。”
不过杨芳还有一点建议:“老夫子,如今已经准许英夷恢复贸易,属先斩后奏。为什么必须准其贸易,必须把理由说得更充分一些。”
两人为此又进行了一番筹划。晚饭后老夫子又补充一段,请杨芳过目,“各国夷商均言,到粤经年,被英夷牵累,不能进埔开舱,以至货物霉烂,资本亏耗,恳请天朝怜悯。美利坚领事多利那称,英夷既被击退,自不敢再有他求,唯念称兵犯顺,系英国兵头所作之孽,其带货商船,并未敢随同滋事。现英夷商情亦急迫,恳准其商船一体贸易,而英国货船在埔贸易,其兵船即有所顾忌而不敢滋事,似亦制服之一法。臣暗访明查,似非诞妄,而就兵机而论,亦有时以纵为擒,与其峻拒群夷恐致一同绝望,或先从权制驭,借以密运深谋,伏候圣主指示机宜,不胜凛感悚皇之至。”
杨芳很满意,让老夫子录好,请广州将军阿精阿、署督怡良阅,准备以三人名义联衔上奏。很快两人的意见都反馈回来:没有意见,同意联衔。
英军退出珠江,黄埔恢复贸易,广州城的商人们忙碌起来,似乎战争已经远去,或者未曾发生战事。杨芳搬出林则徐的寓所,回到贡院,终日打发下人四出,购买钟表、洋货;心腹随从则设法把俏童、倡优带进贡院,白日宣淫、听戏,不亦乐乎。他带来的湖南兵,漫无约束,日夜在街头滋事,强赊硬买,奸淫妇女。二更以后,湘兵住在贡院者,均在外奸淫游荡,天明方回,民间切齿。
林则徐去见杨芳,劝他说英夷不过是缓兵之计,等贸易结束,必定卷土重来,建议杨芳赶紧加强珠江和省城防务。
杨芳捋着胡须说:“少穆,夷兵刚刚退走,我若加强防务,其必立即卷土重来。加强防务说起来容易,怎么加强?关提军经营四五年的虎门炮台,一日之间全被攻毁。先不说有没有银子,就是有银子,要恢复到从前的情形,岂是三五个月可成?我不过是个参赞,且维持着局面,反正靖逆将军快到了,那时候再商议战守,大张挞伐。我劝你也放松放松,终日耗神费心,何苦来哉?”
林则徐这才明白,杨参赞已经完全没有斗志,劝他抖擞精神,几乎不可能。他只盼着靖逆将军早点到来,好好谋划防务,与英夷再决雌雄。
西历4月10日,林则徐接到靖逆将军的来信,约他到佛山共商大计。他精神大振,连夜做准备。第二天和邓廷桢一起,乘船到佛山,当天晚上在佛山黄鼎见到靖逆将军奕山、参赞隆文和新任两广总督祁埙。当天晚上佛山地方官设宴,酒宴结束时已九点多。酒宴上都是应酬话,正事一句未谈。新任总督祁埙在邓廷桢任两广总督时任巡抚,两人有同官之谊。林则徐鼓动邓廷桢,一起去拜访祈埙,先听听他对广东防务有何意见。
两人去了他的寓所,老上级来见,他不能推托,但满脸疲倦,热情也是强撑出来的。林则徐把整理的办理夷务重要奏折抄件递给祈埙,希望对他将来办理夷务有所参考。祈埙接过了,看也没看,只说:“受教了,等我仔细拜读。”
林则徐想把话题往广东防务上引,祈埙却有意岔开。他对邓廷桢说:“嶰翁,我是你的老部下,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没有什么长处,唯有做事谨慎小心。无事时做个巡抚还行,总督则非我所能胜任,何况海疆不靖之时!好在有靖逆将军坐镇,我一切唯靖逆将军马首是瞻。”
林则徐见祈埙并无意与自己深谈,就识趣地与邓廷桢告辞了。到了住处,他忍不住问:“嶰翁,祈竹轩这两广总督,好像对地方事情漠不关心。”
邓廷桢说:“竹轩这个人文气有余,胆略俱缺。他说得不错,做个太平时期的巡抚勉强,要任非常时期的总督,的确难负其任。另外,靖逆将军专责剿夷而来,军务方面竹轩大约是不想抢了靖逆将军的风头,因此有意不接茬。”
林则徐说:“两广总督,封疆大吏,非常时期,他怎么可以这么瞻前顾后?总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怎么可以对防务毫不关心?”
邓廷桢笑笑说:“天下总督,你不能要求他们都像你这样认真,想起件事来不能过夜。”
林则徐说:“别的不说,那总要对得住俸禄吧!我真不明白,朝廷为什么关键时候用人这样随意。其实,要论人地相宜,让悦亭来当这个总督,总比畏首畏尾的祈竹轩要合适吧?”
邓廷桢说:“说起来,大约是受你我两人的拖累吧。悦亭和你我这两任总督配合默契,难免被朝廷视为同类,你我都革了职,悦亭能够安于其位已经是不错了。”
林则徐说:“我只盼着到广东主政的人,能够好好备战,能够设法发动民众,不要一再向英夷妥协退让。就这点愿望而不可得!琦静庵不去说了,本应当以剿夷为己任的杨参赞,我满以为来了位廉颇,不想也是苟且偷安。新任总督又是如此文弱。咳,但愿靖逆将军能够同仇敌忾,振臂一呼,把广东军民的士气振作起来,好好教训英夷一番,不要让他们从此起了轻视中华之心。”
第二天,靖逆将军奕山及参赞隆文约林则徐、邓廷桢一同到佛山镇去验看正在赶铸的八千斤大炮。奕山、隆文看来对火器铸造一窍不通,验看过程中问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好在验看结束,奕山很郑重地对林则徐说:“少穆,我对你看重得很。我是奉旨靖逆的将军,如何靖逆,你了解广东的情形,你要帮我好好拿拿主意。”
林则徐说:“好,承蒙将军抬举,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用三两天的时间,拿出个说帖呈给将军。”
次日一早,林则徐、邓廷桢陪同靖逆将军一行赶往广州,顺流而下,下午三点多就进了城。林则徐十分重视奕山所托,除了到靖逆将军府看望过奕山一次、奉命参加奕山主持的讨论一次外,他概不出门,在寓所精心准备,写出了三千余字的《答奕山防御粤省六条》。这是他对整个广东防御的系统思考,连续几个晚上熬到深夜,真是费了不少心血——
一是水道要口宜堵塞严防。广州东二十余里的猎德、二沙尾,西南十五里的大黄窖,都是广州防务的要隘。从前未加严防,以至夷船闯进省垣。林则徐建议“速备运巨石,雇齐人夫,连夜填塞河道,一面就其两岸厚堆沙袋,每岸各驻精兵千余,先使省河得有屏障,然后再图进剿”。
二是洋面大小船只应查明备用。原来驻防虎门水师,尚有师船约十号,现停镇口;虎门以外的大鹏协、平海协、碣石协、香山协、广海寨,都有师船若干;府河有府厂、运厂两处,造竣师船若干,其招到快蟹若干,都应当查明听用,禀候核夺。
三是大小炮位应演验拨用。与敌接仗,非先筹炮不可,而炮是否得用,非先演放不可。林则徐建议,佛山新铸的八千斤火炮,以及各处所存的火炮,都要进行查验演放。“演炮并不须极宽之地,只需水上备坚固之船,安炮对山打去,其山上两头设栅拦截,必不至伤人。并须堆贮大沙袋,每袋约长四五尺,宽二尺余,堆成横竖各一丈,高七八丈,以为炮靶。对靶演放,既有准头,而炮子之入砂囊深至多少尺寸,可验明炮之威力。”
四是火船水勇宜整理挑用。林则徐仍然认为,夷船在内河,最宜火攻。此前杨芳所备的火船,对柴草、油料、松香等要进行验看,潮湿腐烂的要进行更换。每只船上最好有篷,到时能够借助风力。“能于各船头尾,系大铁钉,钉住夷船燃烧,使之推不开、拨不去,当更得力。”巡抚衙门、臬运两司及部分州县都曾雇有水勇,应严加整顿挑选,信赏必罚,以励士气而壮戎行。
五是外海战船宜分别筹办。他已经认识到英夷舰队海上纵横,防不胜防,非建外洋水师不可。外海水师,战船必须坚厚。他建议赶紧制造,总须有一百只,始可敷用,建起外海水师,与英夷角逐海洋,方有胜算。
六是夷情叵测,宜周密探报。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应当派出弁兵,改装后到香港等处地方,探查夷情;澳门华夷杂处,消息最多,尤须密派精干稳实之人,暗中坐探;另外夷人新闻纸,每七日印刷一期,可雇人专门随时翻译。
林则徐一门心思准备御敌的策略,而靖逆将军奕山诸事不问,先买洋货;参赞隆文则忙于收字画古董。将军、参赞的雅好在广州很快传开了,各级官员、绅商则投其所好,送洋货,送字画,将军行辕一时间贸易如市。
林则徐带着他的防御粤省六策前往靖逆将军行辕面见奕山,在门口正遇到伍绍荣指挥仆从抬着钟表、地球仪等洋货往行辕里送。伍绍荣见到林则徐恭恭敬敬打千请安,请完安后立即去关照他的仆从:“小心点小心点,碰坏了当心你的脑袋。”
这话让林则徐听上去有些刺耳,当初他把伍绍荣作为最大的汉奸,曾经严厉呵斥他说:“我不要钱,只要你的脑袋!”
伍绍荣也许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林则徐心里很不舒服。靖逆将军对洋货如此感兴趣,让他心里隐隐不安。进了贡院,里面更热闹,人来人往,都带着各种各样的洋货。奕山就在摆满了各种洋货的西花厅见他,一边喜笑颜开地欣赏,一边说:“少穆,怪不得出京前大家都托我买洋货回去,夷人的奇技淫巧,真是不可思议。”又对他的亲信管家说,“所有送洋货过来的,不论绅商,一概问明价钱,一个铜子也不要少付,咱不缺那一点银子,别让广州人觉得本将军沾他们的光。”
这简直是掩耳盗铃,每个人都是怀着巴结的目的前来,能如实说价格吗?明目张胆地纳贿,还这么理直气壮,真让林则徐感到不可思议。奕山百忙中抬头望一眼林则徐,说:“少穆,等我忙过这一阵,专门向你请教如何加强省城防御。你在广州待的时间长,对夷人的奇技淫巧比我有见识,这些东西我准备回京后送人,拿不拿得出手?”
林则徐说:“我到广州两年多,一直忙着禁烟,还真没在这方面用心。”
奕山说:“这就不对了,烟要禁,洋货不妨也关注一番,知己知彼嘛。从这些洋货里,你可以看出夷人的用心之巧,他们船坚炮利也就不难理解了。能造出这么精巧的玩意儿,造出落地开花弹来也就不奇怪了。”
没想到奕山对此尚有这么一番堂而皇之的解释。
两人站在客厅里,寒暄几句,奕山没有深谈的意思,林则徐也就告辞了。
回到寓所,林则徐十分丧气。看来当初奕山让他准备御敌之策,不过是句客气话,可笑自己还当了真,连续熬了好几夜!他把袖子里的防御粤省六条拿出来要撕掉了,但终于没有舍得,狠狠地甩到桌子上。
自己盼着能够为剿办英夷出一份力,却总是一次次落空,一腔热血竟无处抛洒!回顾自己赴粤以来的日日夜夜,他不理解为什么局势会发展到这样的境地。如果能够一心备战,振作士气,鼓舞民志,怎么可能会一败涂地!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披衣下床,在院子里徘徊。或许是受了凉,他感冒了,在病床上躺了三天。
5月1日,祈埙和怡良一起来到林则徐寓所,祈埙说:“林公,有旨意。”
林则徐立即更衣跪地接旨。
祈埙宣旨——
道光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军机大臣奉上谕:
着祈埙、怡良传知林则徐赏给四品卿衔,迅即驰驿前赴浙江听候谕旨。将此由五百里谕令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