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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纳格尔俯着身,把头埋在双手中。

“我的上帝,”他呻吟着。

埃丽斯啪地关掉汽车广播。

“冷静点,约瑟夫。”

“我们这样已经整整四个交易日了。”

“约瑟夫,别这样。”

“你觉得我们现在损失了多少了?六万?八万?”

“会赚回来的。”

“我们应该在一开始亏了两万的时候把所有的抛掉。这样的话,损失还可以承受。可我们蠢到没有卖掉还继续买进。”

约瑟夫感觉到他的声音里有股怒气,他告诉自己闭嘴想想别的。“我说了我们应该抛掉的,我没说过吗?坦白说,用所有钱去买进就是不负责的,”闭嘴,闭嘴——“更别提你买的时候多不合适了——”哦,上帝……他妻子冷冷地说:“我们买进的时候怎么没听你抱怨。”

“好吧,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是什么?”

她的脸因为愤怒而紧缩着,露出每一条皱纹,显出每一块骨头。

“重点是……”但他失神了,恍惚地坐着,沉浸在浓浓的悲伤中,那一刻似乎无法用钱或其他所有他所知的东西来解释。

埃丽斯走出汽车。

“我们去游泳好吗,达西?”

她为他们的女儿打开后门,带她走了。

约瑟夫闷闷不乐地看着她们手拉手穿过胭脂栎和松树丛,走向壶口湖的沙滩。

他把购物买回的两大包东西放到自己膝上,却没有出去,只是坐着,几乎一动不动。

钱……他们人生第一次有点闲钱,是在卖掉埃丽斯继承的房子后。这为他们的家庭生活的添加了一股冲劲。虽然钱不多——交了房产税后不到25万——但对他们来说,如果把这只当做是一份赌注而不是放在银行当应变储蓄,那么为实现真正富裕的梦想打下基础是足够了。他做古画和古家具交易赚的钱加上埃丽斯偶尔做网站设计的收入足够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过普通生活……两辆车,在奥里利亚一栋环绕丁香灌木并有一座葡萄架的砖房,每年一次从这里到海角的旅行——但达西的大学基金还没准备好,更别说他们的养老金了。以前,这些问题没有给他带来很大困扰,但埃丽斯得到的遗产突然唤醒了他对这些新的紧急任务的责任感。在他们这个年纪,不应该再为支付每年的医疗保险而犯愁了,不是吗?他们还要为是否承担得起牙科和眼保健计划而争论吗?现在不正是为埃丽斯建立一个让她专心绘画的工作室的好时候吗?

有越来越多的需要冒了出来,他越想越觉得他们似乎是必需的而不仅仅是值得拥有的。他越想越觉得,如果没有这些,他就等于接受了自己失败的边缘生活,随着时间的流逝,痛苦会不断来临,直到他悲惨地结束他的一生。

遗嘱执行了,在埃丽斯卖掉了公寓后,他们去华尔街找一个投资经理,这个人一般来说不会经营一百万以下的账目,但他和他们的介绍人很熟,所以特别照顾纳格尔夫妇,同意考虑接受他们投资他的基金。

莫顿·韦尔,是这个人的名字。透过松林,约瑟夫凝视着闪闪发光的池塘,这个人又鲜活地浮现在他眼前:一个棕肤色,面带微笑的蓝眼睛男人,穿着条纹衬衫,领子是白色的,同样洁白的袖口用银质袖扣扣了起来。

一个年轻的助理,秃得厉害,带着他们到韦尔的樱桃木地板凉亭里俯瞰加弗纳斯岛。在那里,约瑟夫和埃丽斯安坐在压花皮革扶手椅里,听着韦尔用英国腔逗乐般慢条斯理地说着他二十年来“绝妙的运气”。助理小声说他认为应该用个比“运气”更准确的词,他头一偏予以否定。他随意地谈论着他为一个个客户带来的生活转变,随意地暗示着他带来这些转变是因为他和金融圈高层人士有着亲密的关系。

“我觉得帮助人们得到他们在生活中想得到的东西是很有意思的,”他说,“得到一艘游艇、圣巴茨的一所房屋或者给他们学音乐的孩子一架斯坦威。”

约瑟夫听得入迷了,几乎不敢奢望这个伟大的人物把他的魔法施与他们那点卑微的资本。最后,韦尔表示接受他们作为客户,他让助理去拿一份自主互惠招股基金章程让他们带回家时,约瑟夫对他充满了感激。

“真是个怪人,”埃丽斯等电梯的时候嘀咕着,“我绝不敢让达西的存钱罐和他待在一起。”

约瑟夫吃了一惊,他已经打算张嘴为那个男人辩护,却立刻发现自己的迟疑。也许她是对的……他知道自己对人的判断能力很差。他能凭第一眼就鉴定出仿造得最精巧的布道桌或联邦时代的雪橇床,但关系到对人的判断时,他就没那么自信了。他往往按照原则判断是不是喜欢某些人,但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他的感觉基本上是模糊的,不稳定的,他怀疑可能是和他自身的不稳定有关。而埃丽斯,对物质的东西丝毫不敢兴趣(那份遗产远没有给她带来像他那样的不安),但却对人抱有极大的热忱,并精于评判他们。

电梯从韦尔的办公室往下降时,约瑟夫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想法也开始动摇。当他们到家的时候,这种想法已经完全自我颠覆了。当然啦,他又想到他晒黑的笑脸和闪耀的臂环,多么明显的假象!一个坏人!想到他那么容易就陷进去了,他感到一阵战栗。

“知道吗,你该自己投资。”他跟埃丽斯说。

“我也这么想过。”

“你应该这么做,埃丽斯!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他突然对这个想法充满热情。

“也许我得试一试。”

“你当然得试一试!你直觉很准!这就行了,那些投资经理也和其他人一样只是靠猜的。你能做得和他们一样好。”

而这事实上似乎就是这样。在几个星期的准备后,埃丽斯的大胆行动让他吃惊。就在911袭击之后,在惶恐不安的交易市场重新开市时。十几年来,不管陶氏如何动荡,她总是不断地买进、买进、买进。而约瑟夫,有时在她周围挥动手臂,痛苦地担心着整个资本体系注定的崩溃;有时害怕因为在灾难中牟利而被上帝惩罚,感到罪恶;有时他越过妻子的肩膀看着施瓦布网上的形势变化,总增益列一天天地膨胀起来,这是对她的直觉的最好的证明,他感到越来越兴奋……对这些她总是淡然处之。一中巨大的满足感填满了他。感谢上帝她没有把钱交给恶魔韦尔。

但之后,形势又一次转向了。总增益列的数字增长地那么迅速,抛掉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然后是五分之一,像一艘扬帆的船,在仿佛要再次席卷整个美国的飓风中,慢慢停了下来,把它的帆一个个降低,然后,发生了可怕的沉没。突然,埃丽斯的精明,被他所赞赏的天生的理财能力,似乎就只是初学者的幸运了,同时,他的满足感,也被涌出的巨大焦虑替代了……一切都让人觉得疲倦不堪!他恨这些!就好像埃丽斯在投资这些钱的同时也用无形的细丝把他和巨大的、持续狂热的集体心理连在了一起。他以前从不注意资金问题,但现在似乎已经被此奴役了。在道琼斯指数或纳斯达克指数走低时,他也跟着走低,无法去享受一个好天气、一顿饭,甚至无法享受和女儿在晚上玩一次跳棋游戏。更糟的是,偶尔几次指数升高时,不管发生了多么糟糕的事,他都会被一种怪异而麻木的快感就撅住。不仅仅是情绪,他对现实的全部控制能力都被市场掌握着。他瞥到时代杂志的交易版(放到以前,这几页会被直接进垃圾桶)上有篇文章关于共同基金的迅猛逆势,莫顿韦尔的主权基金是少数的幸运者,突然,他想起自己之前那次因为判断力极差而和这个绝对灵敏的男人失之交臂,觉得自己就像个笨蛋。

上帝!所有这些,以及发现自己一旦进入就永远别想出来的梦魇,涨的时候,不能卖,因为可能会涨更多;跌的时候,不能卖,因为下个星期市场就可能回升,那样的话,就只有你损失最惨重,但事实上,它只是继续暴跌。而你却没有谦卑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有更悲观和理智,没有做本来可以做的补救,你直想扯掉自己的头发。

不管做了什么,似乎很快就注定要后悔,或者后悔没做什么……似乎有一种邪恶的特殊力量已经探知了人脑的运转方式,人们欲望的本能和本来应该用于求生的谨慎都被它精确地利用起来去选择一种最合适的方法来折磨人们。人就像在他们起居室外紫丁香树上做巢的山雀一样,在每个漫长的春天都无法自制地冲撞自己在窗上的影子,不管撞得多么困惑和疼痛。

约瑟夫疲劳地爬出轿车。

在厨房里,他把购物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他有意识地克制着自己的忧虑。假期开始四天了,他还没有放轻松。真荒唐,天气好极了,租的房子很安静,旁边的活水池清明如镜,沙滩更是绚丽无比。为了每天三百美金的房租,他也必须快乐起来……他的手碰到了袋子里一个包柔软、冰冷的东西。这是今晚真正的美味:一磅半的烧烤扇贝。

他在泰特商场买的,那时他的妻子和女儿在隔壁的农产品商店。

泰勒商场是海角最热门的地方之一,和往常一样,那天下午它已经准备打烊了,游客们在过道上拥挤着,焦急地看着鱼片和闪闪发光地粉红金枪鱼排堆得越来越低,他们用一只脚守卫着自己在队伍里的位置,凝视着烟熏海鲜托盘里放着什么珍宝。

出了件事:有两个女人争水池里最后一对龙虾,十几岁的服务员过来时,排在前面的女人分心去找皮夹里的什么东西,另外一个女人,很高大而且晒得挺黑,穿着用金珠链串起的网状套装,已经默默地伸出两个手指指向龙虾,男孩称好重量,前一个女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抗议说是她先排队的,但那个女人直接忽略了她,热情地笑着给了男孩几张钱并告诉他不用找了,那个男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自己站这场尴尬中心,忍受着她施与他的魅力。“我们等会会进更多。”他疙疙瘩瘩地小声对前一个女人说。“好吧,天哪……”她像另外那个女人那样大口呼吸气说,仍旧保持微笑,沉着地大步走开了,她手里,两只活蹦乱跳的龙虾在在一袋子冰里摇摆。

约瑟夫目睹了这一切,隐约觉得自己应该为前一个女人站出来。但没有人卷进去,这事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什么也没做,这使他离开商店的时候觉得有点惭愧。

无论如何他买到他的扇贝了——肥厚而多汁,还有粉色的小珊瑚虫附在上面。能在听到今天的股市情况前买到它,他微微一笑,觉得很幸运,否则面对泰勒商场每磅的高价,他肯定要退却。他带着小小的胜利感把它们放好,像是把它们从纳斯达克的鬼门关里抢了出来。

他走向池塘,没有看见妻子和女儿,他站在房子边伸出的私人小码头上,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为对妻子投资的时机评头论足而被惩罚。埃丽斯确实一脸严肃的表情,他的评论确实令人不快。但目前,她还不会不告诉他就消失。

轻微的焦虑扰乱了他,他发现。他已经注意到自己最近越来越焦虑,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对它控制。她们一定是去摘黑莓了,他告诉自己,或者她们决定越过沙丘去海边。不管怎样他会游泳——穿过整个池塘然后回来——在他放任自己焦虑起来之前。

他一级级跨进池塘,让水漫上他的膝盖,然后投身入水,悠然前行。最上面的几寸水被太阳晒暖了;这之下就突然变冷了。周围没有其他人。小水滴在他头上的水面四溅开来:成千上万,颤动着向周围喷射。

这个“池塘”(他把它叫做湖)有四分之一英里宽,他花了20分钟游完,他一发狠,就决定不马上回去找埃丽斯和达西。他爬上对岸,四处逛逛,半信半疑自己再看到他们房子后码头时会因为他的自制力而获得奖励。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像入水时那样,他指示自己,过完假期回去在正式开始担心吧。现在这样做挺容易的。但在二十分钟之后再问心无愧地地屈从于焦虑和现在立刻屈从于焦虑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如何有过池塘中心点,也预感到自己会一边因为埃丽斯没有告诉他她的计划而恼怒,一边继续游,恼怒会变成害怕,那会更糟,因为它说明——它没有吗?——人的合理愿望已经走到了边缘,他已经不再希望埃丽斯和达西。他爬上对岸,四处逛逛,半信半疑自己再看到他们房子后码头时会因为他的自制力而获得奖励。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像入水时那样,他指示自己,过完假期回去在正式开始担心吧。现在这样做挺容易的。但在二十分钟之后再问心无愧地地屈从于焦虑和现在立刻屈从于焦虑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如何有过池塘中心点,也预感到自己会一边因为埃丽斯没有告诉他她的计划而恼怒,一边继续游,恼怒会变成害怕,那会更糟,因为它说明——它没有吗?——人的合理愿望已经走到了边缘,他已经不再希望埃丽斯和达西在某个完全安全的地方,他希望她们困于一场灾难之中……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信念是多么令人疲倦,多么令人羞耻,对每个闪过的恐惧的念头都无能为力又是多么悲惨……他没有任何确定的信仰让自己感到踏实(信仰,他开玩笑说,就是为罪犯准备的①),他似乎已经陷在一个纯粹迷信的境地里了。如果我连续三天不听“市场空间”,道琼斯指数就会奇迹般回暖:它没有。如果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游十七下,埃丽斯和达西就会出现在码头上……她们没有。

他向前游,肩膀猛烈地推进,一股水流随着他踢水的动作流淌在他的脚踝处,他尽力地踢着,像是在踢走他脑中的低语。

他模糊地从涟漪中呆望着下沉的太阳。阳光!这也是值得品味的东西。清晨,它像是从树中散发出来的,随着太阳的升高,光线从一片叶子泄露到另一片叶子上:一座绚烂闪耀的树林。到了下午,它又成了奶油般柔和的银光。你越来越觉得是光线本身有了意识,而不是它所照亮的东西。现在,约瑟夫向池塘那边望去,但耀眼的阳光和湖面的反射都亮得让他望不到彼岸。这似乎不错,他忍住不把眼睛眯上,正对着眩目的光彩,被它所折服。在池塘前,他有一二瞬间抓住了一种神秘的感觉,它那不断升华的光彩把他带离了躯体。所有东西都像是光线的创作:他每次升起手臂划水向前便看到一股玻璃般的水流,泡泡从弯曲的涟漪边滑过,集聚的水蜻蜓不再像一群疯狂的昆虫,而像阳光投射成的歪歪斜斜的碟子。这些闪闪发光的物体吸引着你所有的感觉,让你对其他东西都漠然不觉,有一瞬间,你觉得你不仅可以看到这光线还可以品尝它,嗅到它,感受它在皮肤上的触觉,听到它像摇铃一样在你耳边回响。

他穿过这片光线,看到达西站在码头尽头。她拿着一张渔网弯腰对着水面。有个女孩站在她身旁,比她要矮胖,提着一个黄色水桶。在她们身后,离海滩有些远的地方,埃丽斯坐在那里,拿了块画板画画。

有一会,约瑟夫想抵抗这幅景象带给他的愉悦放松(放松,其实只是他想治愈的那种无端焦虑的另一面,因此,也令人不快),但它还是涌进他心里。她们在那!没有受伤!他快乐地游着。他的女儿穿着泳衣看起来多么柔软轻巧,她的腿长得很快,美丽光滑,她棕色的头发上布满了阳光的金色条纹。

他内心洋溢着爱,也带着一些惭愧。事情已经太出格了,他居然允许钱在他心中占据了比他女儿还重要的位置!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她详细地说着她看的一部电影。他装作很注意地听着,但不管他怎么假装,都无法掩饰住自己实际上沉浸在当天的损失中。他悲哀地想起达西发现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时脸上的惊愕。他怎么能这样!真是不可饶恕!

小女孩看到他走近码头,便飞奔上一条通向池塘的小道。埃丽斯坐在画椅上,友好地迎接他的到来。

“你一路游过来的”她问。

“一路游过来的。达西好像交了个新朋友。”

“是啊。她就住在我们隔壁。她邀请我们等会去她家喝鸡尾酒。”

“鸡尾酒,天哪!”

“我答应了。达西找了个玩伴很兴奋。”

“她在这里觉得很无聊吗?”

“不是,但是你也知道……”

“我想我们明天可以租个自行车去看鲸鱼。”

“这个想法挺有趣。”

“什么?哦!”

她对着扬起嘴角。他大笑着。人生中另一实实在在的快事:沉浸在妻子的美丽中。他把自己擦干,觉得体力恢复,双脚轻松。

一个小时以后,他和埃丽斯向女儿新朋友的房子走去。一个高个子女人子端着一罐紫色液体站在前廊上迎接他们。

“人们把它叫做科德角。”她说着把空着的手伸给约瑟夫。“你好,我是维拉尼卡。”

她就是之前他在泰勒商场看到的那个女人。

她已经把上身穿的套装换成了一件桃色无袖亚麻长袍,但约瑟夫还是立刻就认出她是龙虾争夺中的那个胜利者。

她一边倒饮料一边朝房内喊:“亲爱的……”

一个年纪稍大的人走上前廊,他被晒伤了,有张坚毅、憔悴的脸,他敞开衬衫露出旺盛的银色胸毛,“哈尔·卡普兰,”他说着抓起了约瑟夫的手,坦率地笑着,露出一排闪耀的白牙。

维拉尼卡倒着饮料,四个大人围坐在阳台上的桌边,孩子们在池塘里玩。她话说得很快,她的大眼睛带着交流的意图在埃丽斯和约瑟夫之间移动着。几分钟之内,她已经快速让对话从一般的寒暄进展到更私密的问题和秘闻上来了,她谈论这些毫不隐晦,不觉羞耻,甚至还很愉快。她和哈尔都是彼此的第三任伴侣,她是自愿的;他们是在乘直升机去大峡谷的路上认识的。那个女孩,凯伦,是哈尔第二任妻子的女儿,而她的母亲在一次快艇相撞事故中去世了。他和维拉尼卡为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努力了一年,但因为她已经快四十岁了,他们不想冒险,所以他们请一家收费很高的诊所为他们做人工受精,说到她丈夫在“自慰室”里的二十分钟,她把这个过程描述得细致而可笑。别介意,她的语气似乎告诉他们她在探询和倾诉。不必把我当真……“你们俩呢?”她问。“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回答了,约瑟夫想如果不是在泰勒看见过她,他很可能把她当做她有意呈现那种随意、友善、具有吸引力的人。其实他很不喜欢对人持负面态度,所以很快地,他让自己对她目前的印象代替了之前的印象。

哈尔,她的丈夫,在迈阿密做了25年眼外科医生,据他所说,现在他全靠他的智慧生活。从他们租的房子来判断——比约瑟夫和埃丽斯的面积更大、保养更好、光线更足——他确实做的不错。

“凯伦爱上你们的女儿了,”维拉尼卡对埃丽斯说,“她爱上她了。”

埃丽斯嘀咕着说达西太兴奋了。

燕子们冲向水面,衔起蜻蜓。太阳落到了树丛后,水变成了墨绿色,不断荡漾着涟漪。孩子们上岸了,裹着浴巾,有点打哆嗦。埃丽斯看了眼手表。

“不如留下来吃晚饭吧。”维拉尼卡说。

埃丽斯微笑着答道:“哦不,我们可能不能……”

“没问题的,真的。”

“答应吧,妈妈!”达西大声哀求道。

“我们刚在烤架上放好了东西。现在把她们俩分开好像不太好。”

埃丽斯转向约瑟夫。他猜她的犹豫只是出于礼貌,他觉得得体的姿态是勉强接受,就这么做了。

“好吧……”

几分钟后,他带着扇贝和一瓶酒从他们自己的房子里出来了。

哈尔为烤架生起了火,约瑟夫倒了又一杯杯科德角后就去帮他。

“股市上又是糟糕的一天。”他自嘲地笑着。这个老男人的长方形的、布满皱纹的脸上,升起一个微笑。

“你玩?”

“我们这里那里地投资了点。”

“按我说,到了再买进的时候了。”

“哦,你觉得会回升?”

“像火箭一样。”

“真的吗。连同纳斯达克?”

“毫无疑问。那里都是聪明人的钱。我正疯买呢。”

“是吗?”约瑟夫的心停跳了一下。

“当然了!二十美元的网络股?不到四美元的朗讯科技?不论怎么评估都是便宜的底价。两美元五十美分的北电科技,你不买?”他又咧嘴一笑,嘴唇中间紧合两边撑开,露出牙齿。

“马上就涨了,朋友,马上了。”

这感觉真像喝了一杯烈酒!

哈尔用两头叉拨了拨烤架里的火,对维拉尼卡喊道:“把它们拿上来,宝贝!”

维拉尼卡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带着泰勒商场的袋子。她把袋子放到桌上,把手伸进碎冰里,拉出两只龙虾,一手一个,把它们放上了烤架。

“约瑟夫,帮我把上面的带子解掉,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把还在挣扎的蓝色爪子上的黄色塑料绳解开。

“小心点,”那个女人说。

她看着他的眼睛,给了他意外的会心一笑。接着,她把那对活的龙虾放到烤架上。约瑟夫以前没看到有人这样做过。他看着烧的通红的炭上两只龙虾抽搐着发出嘶嘶的响声,不由自主地害怕地而感到一阵战栗。虽然,几分钟后,他就在乐滋滋地享受着他的那一份了。

早上三点,他醒来觉得口渴尿急。他起床摇摇晃晃地走向洗手间,经过开着门的起居室时,他朝达西睡的沙发床上瞥了一眼,立刻意识到那是空的。随后,他想起来她在朋友家过夜。

他在回忆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但又有种模糊的感觉,愧疚和些许担心扰乱了他。

他在洗手间里呆住了,放空自己后,就站在黑暗里,看着外面的池塘。月亮还在天上,湖面不时被跃起的鱼惹出涟漪,在黑压压的树丛包围下闪闪发光。

他喝得太多,这点可以确定,也吃得太饱。

他想起,昨天晚上有一种奇怪的愉悦攀上他心头,一种陌生的愉悦。一部分是因为哈尔对股市自信的估计。有几次,约瑟夫发现到自己绕回到这个问题上,对这种乐观态度提出种种质疑,但听到这位饱经风霜的先知轻松地把他们否定了,他真的很高兴。而另一部分是因为维拉尼卡。吃饭时,她的几个眼神和微笑已经熟练地在他俩之间连起了无形的纽带。他是个忠诚的丈夫,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在身体上对他的妻子不忠,但和这个富有魅力的女人调情让他感觉异常兴奋。但实际上,她没有他一开始想的那种绝对的魅力。她的下巴太长,她的鼻子看着像被打坏富哦。但是她想要让自己比表面更有魅力的信念确实发挥了作用。这个晚上结束的时候,他处在一种兴奋的状态中,他酒过饭饱,情绪激昂,虚荣心得到满足,他的脑中回旋着一个念头——股市马上会回暖,“像火箭一样”。

他们起身要离开,埃丽斯去叫达西,却被告知凯伦邀请她过夜,而且她已经接受了。

“今天晚上不行,”埃丽斯说,约瑟夫觉得,从出于对主人的礼貌来看,她似乎过于坚定了。

女孩们马上向其他大人求援。维拉尼卡加入进来,告诉他们非常欢迎埃丽斯达西。

“我们喜欢和孩子待在一块。再说,我们只隔了一百码远……”

埃丽斯希望约瑟夫支持她。与此同时,维拉尼卡也转向他。“她们会玩得很高兴的,你说呢……”她把手放到他的胳膊上,正合他冲荡的情绪,他自以为是地决定说,既然他们在度假,那达西应该可以留下来过夜。

埃丽斯没有再说什么;她不会在别人面前和人争论。但把女儿留给他们的新朋友后,一走到他们能听不见的地方,她便憋着一股怒火转向约瑟夫。“一开始你强迫我们去和那些人吃饭,然后你又绕过我允许了达西过夜的事情。真是不敢相信。”

怔住他的并不是她语调里的愤怒;也不是她居然忘了一开始接受去喝鸡尾酒邀请的是她;也不是她为什么那么强烈地反对达西在他们家过夜,而是她把他们叫做“那些人”。这时,他才意识到,在他那么轻易地就感到愉快的时候,她正在评估这些人,在对他们进行判断,并下了对他们不利的判决书。为什么呢?他想知道。但当他开口想要个解释时,他又一次熟悉地感觉到对自己直觉的不信任。现在听着未眠的牛蛙在池底呱呱的叫声,维拉尼卡冷静地提着龙虾走出商场的画面又回到他眼前,他对她妻子的直觉十分惊讶,带着愧疚,他好不容易才回到床上。

他再醒来时,天阴沉沉的。他一个人。他来开窗帘,看见埃丽斯从池塘那边跨上台阶。她通过厨房门走进房间。

“太气人了。”

“怎么了?”

“他们不在。”

“什么意思?”

“他们走了。车也不在这里。”

“带着达西?”

“是的,带着达西。”

“不会的。”

“是的。”

他觉得自己垮了。

“房子里面你也看过了?”

约瑟夫脱掉他的浴袍跑了出去,飞奔下通往小径的台阶。雨点拍打在在灌木丛上。到了他们的房子,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前廊,一边敲击门窗一边叫着达西的名字。这地方空了。窗里的帘子拉上了,里面没有点灯,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在他的想象中栩栩如生地出现了:房子空了,夜深人静之时,所有东西都被偷偷摸摸地迅速打包好,达西被绑进车里,然后,由他们带往这个辽阔国度的某一处。

恐惧感在他心里膨胀开来,他双腿颤抖,心在胸膛里咚咚直跳,摇摇晃晃地沿着小径走回去,跨上台阶。埃丽斯正在打电话。

“你是打给警察吗?”

她皱了一下眉,摇摇头。

如果她不是打给警察,就是说她想得没他严重。约瑟夫冷静了下来,虽然这种熟悉的冷静就像他面对道琼斯指数难得上涨的那几天一样,是个虚伪的表象,就像一些重要事实暂时不被想起。接着,他想起来,埃丽斯并没有看见泰勒商场的那一幕,他突然觉得他的妻子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她按掉电话后又拨了另一个号码。他知道她的妻子正打给附近的餐馆,看看拐走他们女儿的人是不是恰巧出去吃早饭了。他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天真了。他无助地僵在那里,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

她又挂了电话,“要打的太多了。”

“我们怎么办?”

“你又什么建议,约瑟夫?”

“我觉得我们应该找警察。他们开什么车?”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连他们的姓都记不住。”

“打给警察。”

“说什么?你来打。”

他拿起听筒,但发现自己并不情愿打这个电话,好像这么做就更确定了他无法承受的那种处境。

“也许是他们中的一个人出去了,另一个和孩子们就在附近。”

“在附近干嘛?”

“我不知道。摘黑莓……或者去了海边……”

“这样的天?”

“早些时候没有下雨。我为什么不去看看呢?你在这等着……”

他又跑出房子。小径上的沙子在池塘边围了一个个小土包,野玫瑰占领了树生长的地方,他的脚踝被海草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踩着细碎的沙子艰难前行,每爬上一阶台阶就后退半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爬上高处。风夹着雨点和海盐夹抽打在他脸上。他俯瞰海滩。在阳光明媚的早晨,这种时候,沙滩和海浪之间的狭窄地带早已被毛巾、色彩跳跃的遮阳伞和穿着亮丽泳衣人影覆盖了——总是一副动人的画面,在约瑟夫看来,人们的生活在两种不合的景象中展开它脆弱的样子。现在它空了,没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一英里长的潮湿沙滩上。黑色的海浪在风的带动下滚滚而来,崩塌在海滩上。海鸥在跃起的浪花上尖叫。

这是不是就是,就是他心里准备好了的那个大灾难?他长久以来对自己是个有缺陷的堕落的人类的模糊意识突然清晰了:他有罪,他应该被惩罚。恐惧抓住了他。孩子般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出现:和解、献祭……有一座钟,一座值钱的水晶标准钟,今年早些时候他在阿什维尔以很低的价钱买到的,如果在他到达那所房子的时候,他们的女儿就在那里,他会献出这座钟。他会毁了它,在他店铺的里屋把它砸成碎片,不,更好的做法是把它还给卖主,请求他原谅他占了他便宜……同时,为了证明他不是仅仅是为了回报一个确定了的奖赏(他似乎已经陷入了最初的信仰形态,想到要履行那些向善的教条),他发誓,就在今后,改变他的整个人生。是的,他会把自己献给穷人和乞丐,放弃饮酒、暴食、调情、沉迷股市;事实上他还要叫埃丽斯卖掉股份,他们会咽下损失……这种想法带来的剧烈的、甚至是痛苦的激动填满了他;他似乎窥见新生的可能,一种巨大的、愉悦的平静。而且,即使另一部分的自己一点也没觉得他可能履行任何一个誓言(那个钟早已被指定好用来为这次假期买单),他仍旧怀着信仰和希望走回到小径上。

他回去时,维拉尼卡和两个孩子在那里。她正在厨房外的前廊和埃丽斯说话。看见约瑟夫她挥了挥手,微笑着。

“我们在森林里的树屋里玩,”她大声说。“哈尔开车去镇上采购了。”

“噢!”

“我们总是把门锁住。哈尔喜欢放很多现金在周围。”

“我明白。我明白。”

“我们一听到你们喊就马上回来了。”

她朝走上前廊的约瑟夫笑着。她穿了件白色的T恤和一双金色的运动鞋,裸露的腿在灰暗的雨中显得熠熠生光。她露出一副俏皮的模样:“你当时在想什么?”

刚看到女儿的时候他一下放松了,但现在,他觉得尴尬。

“没什么……我们只是,你知道,奇怪你们去哪里了。”

她扶着他的胳膊说:“我们吓坏你了吧,啊?”

“没有,没有……”

他转身让开,好像躲开了一阵让人不适的刺眼的光亮。他含糊地说了个借口,就走到厨房里去了。他在海滩上的恐慌已经看上去很荒唐,几乎是让人羞耻的了。这是种什么样的处境啊?他打开收音机。股市早新闻就要开始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西瓜,把它放在长桌上,给自己切了一大块,一边吃一边紧张地侧耳倾听着。

注释:

①原文是“conviction,he likes to joke,were for convicts”英文中conviction是信念的意思,convict是罪犯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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