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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晚冰冷的空气中,警车的灯光将建筑物的墙壁染成了猩红。周围的森林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后藤慎司从警车上走了下来,打了个哆嗦,整了整大衣的下摆。可即便如此寒意仍然浸染到身体里面,他顿时怀念起开着暖气的搜查一课的办公室。

接着,大槻警部也从车上走了下来。

大槻警部接近五十岁,身材矮小瘦弱,只是勉强达到了警官的规定身高。

但是,他的脸上闪烁着倔强的光芒,看起来比常人更好强,更加不愿服输——一旦捉到了嫌犯,绝对不会放走第二次。

部下们秘密的给他起了个绰号——“军鸡”(尼玛这什么绰号啊)0

“到了这个年纪还在夜里搜查真是很辛苦啊……”刑警部长森川一边关上警车的门一边说道。

森川将近六十岁,个子很高,眼光也很敏锐,怎么看都是一副刑警应有的气质。

他是大家公认的大槻警部的左膀右臂。

“鬼之森川(可能是大槻警部给森川起的外号)也有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情啊,看来你自从孙子出生之后就变得有些畏首畏尾了呢。”大槻警部说道。

森川笑着说道:“没有,我孙子(噗,武丸老师中枪了)相当可爱。最近还……”

大槻警部苦笑着说:“炫耀孙子的话还是留到回了本部再说吧,走!”

搜查班一行向案发现场步行而去。

这是1月27号星期二,凌晨0点23分。

大槻警部率领警视厅搜查一课第三班的人员刚刚到达杀人现场。

昨天是1月26号,轮到慎司所属的第三班值夜班。

对于经常有事件“飘过”的搜查一课来说这是难得的平静的一天,就在大家认为这一天即将相安无事的过去之时,恰巧在凌晨零点,搜查一课的静谧被打破了。

警视厅的通信中心打来了一通电话。

“一名叫做室崎纯平的学员被人杀死在仲代雕刻美术馆的特别收藏室里面”,对方说完之后就挂掉了电话。

据接线员说,对方的声音像是用手帕捂住了嘴而发出的,而且事发突然,所以没法判断出是男是女。

虽然有可能是恶作剧,但为了慎重起见,值班的第三班还是联络了仲代雕刻美术馆。

大槻警部试着给仲代美术雕刻馆打了电话,尽管是深夜,仍然有女性职员接了电话。

那位女性职员一开始显露出半信半疑的口气,说道:“室崎先生一直在好好的工作着啊。”

大槻说道:“请叫室崎先生来接电话。”于是对方立刻去叫室崎了。

大约三分钟以后,对方再次拿起电话,声音听起来非常狼狈。

“找不到室崎纯平先生。”对方说道,“要不要拜托馆长把特别收藏室打开?”

大槻警部阻止了对方的提议,要求那位女性职员在警察到来之前什么都别做。

看来零点打来的电话并不是恶作剧。

仲代美术雕刻馆位于杉并区善光寺公园旁,是一栋用钢筋水泥建成的两层楼高的白色长方体形建筑物,占地约为五百坪①,周围被森林环绕着。

房屋周围覆盖着草坪,上面到处摆放着现代雕刻。

搜查班从正面的玄关进入大厅后,顿时感到身体被温暖的空气包围了。

慎司大大的喘了一口气。

大厅里三个职员表情不安的站在那里,分别是看起来超过五十岁的秃头男人,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和一个大概三十五岁出头的男人。

大槻警部亮出了警察证件,说道:“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大槻。”

三十五岁出头的男人一边神经质的咳嗽一边回答道:“您辛苦了,我是这里的学员神谷信吾。”

然后他介绍到那个秃头男人:“这位是馆长仲代哲志。馆长数年前遭遇了一起事故,导致声带被切除,不能发声,只能用掌上电脑和各位交流。”

这位馆长面颊肥大,中等身材,虽然头上的毛完全掉光了,但是嘴上的小胡子却十分滑稽。他的胸前用皮带系着画家素描时用的画板,画板上放着掌上电脑。

“先前接电话的是你吗?”大槻警部向那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询问道。

女人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不安的神情。

“我叫香川伸子,是馆长的秘书。”

“你们都没看到室崎纯平吗?”

三人一起点头。

“特别收藏室在哪?”

馆长伸了伸手,带头向前走去。

香川伸子留在大厅,神谷信吾则跟在馆长后面,搜查班的刑警们也跟了上去。

大厅的一角,有一扇写着“staff only”(就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朝两边开的门。

打开门之后,有一架大型电梯。

这架电梯面积很大,纵深有三米的距离,恐怕是为了搬运美术品才造这么大的。

一行人进去之后,馆长按了下降按钮。

走出电梯,外面的走廊大约有十米长。走廊的左右有好多写着“收藏品室”的门,分别用编号加以区别。

走廊最里面有一扇写着“特别收藏品室”的门。

馆长在那扇门前停住了脚步。搜查班一行人也带上了手套,因为马上就要从这里进入现场。

慎司咽了口吐沫,感觉到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

大槻警部试图打开这扇门,却只能蛋疼的摇了摇头。他发现这扇门和其他收藏室的门不一样。其他收藏室的门虽然也是两扇式的,但都有把手,这扇门却连合叶都没有,把手也没有。

看起来像是滑动式的。

“这扇门怎么打开?”大槻警部问道。

馆长指了指掌上电脑的画面,慎司他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住,这才知道了开门的方法。

馆长因为已经习惯了打字,所以打起字来非常迅速。

接着屏幕上浮现出的文字发生了变化。(屏幕上的文字内容应该是教大家如何打开这扇门)

原来这扇门具有指纹记忆功能,只有被记忆过的指纹的主人触碰了这个传感器,门才能打开,也就是说,能打开锁的不是钥匙,是指纹。

F正是fingerprint的缩写。

然后馆长指了指门旁边的墙壁上装着的奇妙装置。

那是一个长十厘米,宽七厘米的长方形的箱子。箱子表面有一个结实的液晶屏幕,屏幕下方是一个椭圆形的凹槽。

警部的脸上显现出不快的神色,因为他是个高科技小白(去找伽利略同志吧,亲)。他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笔记本电脑,据说在家里连录像都不会,让他那上中学的女儿吃了一惊。

馆长用食指触碰了一下那个椭圆的凹槽,那个凹槽看起来很像一个传感器。

伴随着轻轻的一声“P”的电子音,液晶画面上显现出“OK”的字样,接着门就滑开了。

馆长踏入了室内,搜查班一行紧跟在后面,再往后则是一脸衰样诚惶诚恐的神谷信吾童鞋。

这是一间大约有二十榻榻米②大小的房间。因为是在地下,理所当然的没有窗户,但是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房间里并列着许多铁架,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收藏品,有古希腊和古罗马的雕像,古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浮雕,古欧洲的武器和宝剑,古中国的动物形状的青铜器以及模样精巧的青铜镜子……

“这个房间真不愧是特别收藏室啊,里面保管的都是非常贵重的收藏品吗?”警部问道。

馆长点了点头。

——是的,所以只有这间房间装备了F系统。

搜查班兵分两路,沿着铁架两侧的道路向前走去。

一个三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穿着茶色的毛衣,浅茶色的裤子倒在地上。

他的左胸被血染成了黑红色,身体周围有大量的血迹,周围的架子上也到处都沾满了血。

应该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因为周围的血迹已经干了。

“这是室崎纯平先生吗?”大槻警部向馆长和神谷信吾两人问道。馆长的表情沉闷,而神谷信吾则脸色苍白。

凶器就在尸体的咯吱窝旁边,这是一把刀柄上刻着复杂花纹,并且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刀刃已经被血染成了赤红色,但仍保持着优美的线条,很明显是一件优秀的艺术品。

“难道这把刀也是收藏品之一?”部长刑事森川问道。

馆长点了点头。

——这把刀是十五世纪土耳其贵族们用来护身的,极为的贵重。

这座美术馆把这样的刀也看作是雕刻艺术的一种收藏起来。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神谷信吾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向门的方向走去(这是片山转世吗,晕血?)。

他用手指按了一下门旁边的传感器,门打开之后,他便飞一般的逃了出去。

看来不论是进门还是出门,都必须用手指按下那个传感器。

下面就是监识科的工作了。他们在尸体周围撒了检验指纹用的粉末,然后拍了许多尸体及其周围的照片。

监识科的工作结束后,便轮到法医杉田进行尸检了。

房间里时不时发出轻轻地哼歌声——杉田医生一边检查着尸体一边哼着歌(什么心态),好像格伦·古尔德③。

杉田先生大概55岁左右,是个性格乖僻而且冷淡的人,但是尸检的手段非常高明,在推定死亡时间这方面更是有极为高超的技术。

“怎么样,医生?”大槻警部大声问道。

“嗯,死因是失血过多。被害人的左胸被刀刺了三次,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

警部点了点头,再次转向馆长,问道:“说起来,这间屋子装了F系统,那么是不是只有指纹被记忆过的人才能进来?”

——是的,不论是进来还是出去,不经过传感器进行指纹识别,门是开不了的。

“指纹被记忆过的人有哪些?”

——我和神谷信吾君,还有不在这里的松尾大辅君,以及死掉的室崎君。

“出入记录有保存吗?”

——当然有。

“我可以看一下出入记录吗?”

馆长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慎司这时终于明白了大槻警部在考虑什么——既然出入犯罪现场的人是有限的,那么只要对照出入记录逐一查看,马上就能找到犯人。

案子已经解决了,他想到——原来实际上是这么简单的案件。

但是,他的期望大大的落空了。

2.

在馆长的带领下,搜查班一行人回到了楼上。

神谷信吾正脸色苍白的坐在大厅的长椅子上。

馆长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然后又低下了头。

大厅的接待室后面,有一扇写着“事务室”的门。搜查班的刑警们跟在馆长后面进到了这间屋子里面,神谷信吾也一起跟了进来。

这是一间有八张榻榻米大小的屋子,房间里有两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台式电脑。房间的一角有一座用来保管文件的书柜。

香川伸子表情不安的坐在椅子上。

刑警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她突然抬起了头。

作为女人来说,她的身体有些魁梧,看起来将近170公分。

但是在拘谨的氛围下,她却显得不怎么显眼。

虽然几乎没有化妆,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她有一张姣好的面容。

馆长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把画板上的画面给她看了看。

——香川君,F系统的屏幕你打开了没?为了确认被F系统记忆过的指纹,我们想看看昨天特别收藏室的出入记录。

香川伸子转向电脑,点了点鼠标。随着她敲击键盘的声音,屏幕的窗口逐渐出现了变化,显现出表示“F系统”的画面。

画面上并列着几个图标,每个图标的右边都有“登录作业”、“登陆者一览”、“出入记录”之类的说明。

香川伸子点了点“登陆者一览”的图标。

画面出现了变化,有四个人的名字显现了出来。

姓名   登录时间

仲代哲志 2000年2月19日

松尾大辅 2000年3月27日

神谷信吾 2000年4月11日

室崎纯平 2000年5月16日

“这里出现了名字的人就是指纹被记录过的人吗?”大槻警部问道。

——是的,就是这上面显示的四个人。

这样一来,除了被害人室崎纯平以外剩下的三个人都是嫌疑人了。

“昨天出入现场人员的记录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香川伸子动了动鼠标,点了点“出入记录”的图标。

电脑画面再次出现了变化,这次显现出来的是写满了日期的窗口。

她输入昨天的日期,也就是2004年1月26日。

写着“1月26日出入记录”的画面显现了出来。

姓名       入室时间    退出时间

神谷信吾     20:07     20:23

仲代哲志     20:34     20:56

松尾大辅     21:11     21:18

这是三个嫌疑人出入犯罪现场的记录。

“昨天这三个人都进出特别收藏室了呢。这个记录可以删除吗?”

——不能删除。这个系统一旦进出房间被记录下来,绝对不可能删除或者取消。也就是说,昨天进出特别收藏室的,只有这里写着名字的三个人。

大槻警部脸上浮现出了笑容。矮小瘦弱的身体也在不觉中逐渐变得看起来很高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犯人肯定在这三个人之中,并且犯人是带着被害人进入了特别收藏室然后杀害了他。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三人之中只有松尾大辅的出入时间是在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时间之后,所以可以排除他的嫌疑。剩下的两人就是仲代哲志和神谷信吾了。”

馆长脸上现出一个沉稳的微笑。

——我不是犯人,我没有杀害室崎的动机。最重要的是,如果你们去问医生就会知道,我的右肩扭伤了,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做出挥刀这种动作的。

“右肩扭伤了?这个我们接下来会调查。”

神谷信吾的脸色变得很苍白。

“确实我进出特别收藏室的时间恰好是室崎君被杀的时刻。但是我也不是犯人,我没有杀害室崎君的动机。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我患有尖端恐怖症,刀之类的东西只要看见就会受不了,更不用说握住刀杀人了。”

“尖端恐怖症?”大槻警部一脸的怀疑。

“是真的。其他的人请听我说,你们应该目击过我在餐馆看见刀和叉脸色便会变得非常难看。”

——神谷君确实患有尖端恐怖症。馆长用键盘打出这几个字来。

——这在我们这儿的职员当中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听说只要是尖的东西都不能碰。

“关于这一点我们接下来也会调查。仲代先生,昨晚你都干了什么?”

——晚上七点以后到美术馆来,然后就和香川小姐一直在馆长室工作。

“馆长室在哪?”

——就在这间事务室的旁边。

“从8点34分到8点56分之间,你进过一次特别收藏室呢。”

——是的,因为要用一件收藏品。

“当时你没有感觉到特别收藏室里有什么异常吗?如果神谷是犯人的话,那么在你进入特别收藏室的时候,被害人应该已经在室内被杀害了。”

“我不是犯人。”神谷信吾提出抗议。

——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我要用的东西在第二列的铁架上,所以并没有去室崎君被杀害的第五列铁架旁。

“在那之后呢?”

——回到馆长室继续工作了。午夜零点刚过,隔壁事务室的电话突然响了,香川君出去接了电话,然后我从你们警察口中得知室崎被杀害了。我和香川君开始都以为是哪个无聊的男人的恶作剧,但为防万一还是去室崎君的房间看了看,结果没看到他,这时我们才感到奇怪。结果,听说你们警察马上要来,于是我就出了大厅,在门口等待大家到来。

“为什么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到午夜零点?”

——明天,不,是今天,从今天27号开始将会有新的展览,我一直在为此做准备。

“原来如此。神谷先生,你呢?”

神谷信吾神态慌张的一股脑儿的说道:“因为昨天午后我要加班,所以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工作。其他的研究员们应该正在清点自己的房间。”

“你的房间在哪?”

“一楼。”

“你在8点07分到23分之间进入了特别收藏室?”

“嗯嗯,但我不是犯人,我真的有尖端恐怖症,请相信我。”

“但是如果你不是犯人的话,犯人就应该是仲代先生。”

“不,不是那样的……”神谷慌乱的转着眼睛,“对了,犯人是松尾君,因为他和室崎君的关系非常恶劣。我和馆长绝不是犯人,犯人只可能是剩下的松尾君。”

“但是,松尾有不在场证明啊。他进出特别收藏室的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了。”

“也有可能是这样:松尾先在外面杀害了室崎君,然后再将尸体搬进了特别收藏室。”神谷信吾喋喋不休的说道。

看来神谷对松尾大辅这个男人相当厌恶。

大槻警部摇了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正如你刚才看到的那样,现场血迹横流,铁架上也染上了很多血迹。从这点来看,被害人肯定是当场被杀害的。话说回来,松尾先生一直都没有出现过,看来应该已经回去了。昨晚他干了什么,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神谷信吾不屑的说道,“那个男人经常会突然消失。馆长经常加班到夜里很晚,而他却常常擅自回去了。”

这时,香川伸子拘谨的说道:“松尾先生昨晚9点40分左右在馆长室里出现过一次,和馆长还有我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

“原来如此。可以把松尾先生叫来吗?毕竟他也是出入的现场三个人其中之一,虽然现在是深夜,但非常抱歉,我们想找他来问问话。”

馆长看了看香川伸子,敲了敲笔记本的键盘。

——打个电话给松尾君吧,就说深夜非常抱歉,可以立刻来美术馆一趟吗。

伸子回答道:“是。”然后拿出了手机。

“喂,是松尾先生吗?我是香川……睡了没?那个,实在对不起,实际上美术馆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刚刚发现室崎先生被人杀死了……不,是真的。现在连警察都已经来了。问题是室崎先生被杀害的场所是特别收藏室,而进出过那个房间的只有几个人——除了室崎先生以外还有馆长,松尾先生和神谷先生。所以警察想找松尾先生你问话。这么晚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馆长问你可以马上到美术馆来吗?什么,你现在不在自己家里?在女朋友家里?她不让你来?要等到早上才能来?那样的话,我有点为难啊……啊,他挂了。”

香川伸子叹了口气,对馆长摇了摇头。

馆长现出一丝苦笑,转向警部。

——实在抱歉,看来松尾君不能来这里了。

警部突然大笑起来,这笑容如果让小孩子看到,恐怕会吓哭吧。

“看来这个松尾大辅是个非常特别的人啊。”

“他妈的他就是个连常识都没有的臭屌丝(喂,卖萌可耻)”神谷愤愤不平的说道,“馆长,为什么你对那个男人那样放任不管?那个人从来都不守规矩,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把同事都当傻瓜,而且只要馆长在的时候他就请假……这种人老早就应该开除了。”

馆长安抚的拍了拍神谷的肩膀。

——松尾君虽然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但绝对没有恶意。而且工作上他也非常优秀。

大槻警部又用眼睛扫了一遍三个职员。

“总之,警察知道这个案件是因为午夜零点的一个电话——一名叫作室崎纯平的研究员被人杀死在仲代雕刻美术馆的特别收藏室里。打电话的人肯定是今晚在这个美术馆里的人,也就是你们三人之一或者松尾大辅先生。如果是你们其中之一打了电话的话,还请如实的告诉我们。”

馆长,神谷信吾,香川伸子都保持着沉默。

“打电话的那个人一定是目击到了犯人将室崎纯平带入特别收藏室,或者自己进入特别收藏室的时候看见了室崎先生的尸体,因此才会报警。我知道你们不想告发在一起工作的同事,但是如果一切能够明了,最终也是为了犯人。所以打电话的童鞋,请表明身份吧。”

即便如此三个人依然保持着沉默。

“仲代先生,昨晚8点34分到56分之间你进出特别收藏室的时候,真的没有看到室崎先生的尸体吗?然后没向警察通报吗?”

馆长缓缓的摇了摇头。

“神谷先生,香川小姐,你们俩都没有看到犯人把室崎先生带进特别收藏室吗?”

“没看见。”香川伸子回答道,“我一直在馆长室或者事务室,没有靠近过特别收藏室。”

“我也没有看到过犯人。打电话的绝对是松尾君。”神谷信吾说道,好像要把责任都推到松尾身上。

大槻警部扫了三个人一眼,换了一个问题:“你们最后看到室崎先生都是在什么时候?”

馆长敲了敲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晚上7点刚过,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在大厅里看到了他。

“神谷先生,你呢?”

“7点半左右,在卫生间里偶然碰到他。”

“当时室崎先生看起来怎么样?”

“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说起来,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香川小姐,你呢?”

“大概下午3点刚过,我在开水房看到了他,没想到是最后一眼。”

“可以说说有关室崎先生的经历吗?”

——室崎君是四年前,也就是2000年5月来我们美术馆的。我从二十岁左右起便一直在美国生活,五年前回国建造了这座美术馆并且招募研究员。那时,第一个应招的是松尾君,第二个便是在这里的神谷君,第三个是室崎君。现在这个美术馆还算是小有名气,但创立之初真是谁也不知道,所以非常感谢室崎能来这。

“室崎先生在那之前在哪里工作呢?”

——大田区美术馆。在那里遇到了一些人际关系上的麻烦于是便辞职了。

“室崎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实,有礼貌,工作很踏实的类型。因为他的专业是欧洲中世纪到近代的雕刻,所以通过他我们才能和海外有名的美术馆交涉,向它们借来那个时期的展览品。那时候的特别展出盛况空前呢。当然,他还在美术杂志,纪要之类的上面发表研究论文。

神谷信吾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说起来,室崎君一周之前委托我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

“他把沉睡的狮身人面像交到我手里,问我能不能帮他看看那座雕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沉睡的狮身人面像是什么?”

“是一座保管在特别收藏室里的青铜像。作者不明,只知道是十七世纪意大利的作品。”

“那有什么奇怪的吗?”

“室崎君的专业就是欧洲中世纪到近代的雕像,沉睡的狮身人面像也在他的看管范围之内。那为什么他要问我这个门外汉呢?我的专业是东方雕刻啊。”

大槻警部和馆长还有香川伸子对视了一眼。

“你们呢?”

“室崎君对我也说过同样的话。”香川伸子畏畏缩缩的说道。

——也对我说过。馆长敲了敲键盘。

——我听到神谷的话突然想起来了,确实在大概一周前,碰巧室崎来这儿,把“沉睡的狮身人面像”拿给我看,问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们还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没?”

三个人一起摇了摇头。

“可以让我们看看那个沉睡的狮身人面像吗?”

于是大家又再一次去了地下的特别收藏室。

馆长用手指触碰了一下传感器,门开了。

虽然室崎纯平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了,但神谷信吾还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

沉睡的狮身人面像就在从门开始数起的第三个铁架上——希腊神话中的女神斯芬克斯闭着眼睛蹲坐着,四肢弯曲着,翅膀折叠着。身长约30厘米,高度约20厘米,宽度约10厘米。

雕像表面非常光滑,闪烁着光泽。

根据神话,斯芬克斯喜欢给路上的行人出谜题,然后杀掉回答不出来的人。

看来这次,沉睡的狮身人面像也像询问路上的行人一样询问着室崎纯平——你注意到了我这里有点奇怪吗?

3.

馆长和神谷信吾,香川伸子三人,凌晨三点终于从警察的盘问中解放了出来,一脸疲惫的回家去了。

搜查班也决定只留下几名看守现场的警察就回警视厅了。

深夜的道路上,大槻警部在警车里问慎司:“午夜零点那个电话你怎么看?”

手握着方向盘的慎司打了个哈欠,说道:“午夜零点的电话?”

“就是‘仲代雕刻美术馆特别收藏室里面有个叫室崎纯平的研究员被杀了’这个电话,你怎么看?”

“应该是职员当中的某个人目击到了凶手将被害人带进了特别收藏室或者自己进入特别收藏室的时候看见了尸体,所以才通报了警察。”

“不,我不这么想。”

“为什么?”

“刚才在三个职员前面的时候,我们问了是不是有个善意的第三者知道了室崎的死然后通报了警察,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打电话的就是凶手。”

“凶手?为什么这么说?”

“打电话的时候正好是午夜零点,假如是偶然发现了尸体才去通报的话,不会正好在那个点打过来,通报的时间应该是个更模糊的时间。正好在零点打来,总感觉是计划好了的。所以打电话的一定是凶手。”

慎司恍然大悟。

大槻警部率领着警视厅搜查班,显得很不起眼。

“所以说问题是?”

“犯人打过来电话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难道不是想让我们早点发现被害人的尸体吗?”

“一般来说确实会这么想。但是如果是想让我们早点发现尸体的话,应该更早打电话啊。被害人的死亡推测时间是晚上8:00到9:00之间。为什么犯人要在事件发生过后三到四个小时才打电话报警呢?”

“犯罪后必须等三到四个小时才报案,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吧。”

“隐情?什么隐情?”

“嗯……可能犯人在现场留下了某种痕迹,要消除这种痕迹需要三到四个小时。”

“什么样的痕迹?”

“这我就不知道了。警部的意见是?”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犯人推迟报警的时间,这一点是解决案子的重要线索。”

在警视厅补觉的搜查班一行人,上午十点一过又再次赶赴现场。

当然美术馆已经闭馆了,来参观的人们看到正面的玄关上贴着“休馆”的纸条便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大槻警部和森川部长刑事对看守现场的警察说了声“辛苦了”,便从正面玄关进入大厅了,部下们也随即跟了进来。

大厅里聚集了五六个职员,大家没有完全隐藏住心里的恐惧,低声的交谈着。

馆长,神谷信吾还有香川伸子三个人可能是因为打算今天休息,因此没有在场。

虽然看到了搜查班一行人,但职员们还是一起保持着沉默。

其中一人向搜查班的方向大步走来。

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的男人,头发一直留到肩膀旁边,嘴角浮现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打了一个打哈欠之后,他用轻佻的口吻对大槻警部说道:“不是想见我吗?让你久等了。”

“你是?”

“松尾大辅。零点过后你们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女朋友家里,她不让我过来。所以请你们不要多想。”

警部皱了皱眉头,脸上仿佛写着这几个字——恶心的混蛋。

“话说回来,现在还能去特别收藏室吗?我想去拿个收藏品,让警察跟着也行哦。”

森川部长刑事和慎司两人陪伴着松尾大辅向特别收藏室走去。

松尾用手指触碰了一下传感器,门便开了。三人进入了室内。

松尾从第二排的铁架上用左手取下了一个青铜镜,貌似他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才来的。在他伸左手的时候,劳力士手表从袖口露了出来。

“室崎是在哪里被杀的?”

森川部长刑事稍微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在第五排的铁架后面。”

松尾朝那边走去。

大量的血流过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描画尸体轮廓的白线也还残留在那里。

松尾看了看那里,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原来如此,室崎是在这里被杀的啊。”

旁若无人的他,此时却突然显出一副生发出某种感慨的样子。

“昨晚9点11分你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室崎纯平的尸体已经在这里了,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面对部长刑事的质问,松尾耸了耸肩,说道:“很抱歉我没注意到。这个房间里面并列着好几排铁架。现在看来,尸体是在第五排铁架的背阴处。昨晚9点11分我进入这个房间是来拿第二排的收藏品的,没有去第五排铁架那边,所以不可能发现尸体。而且我有不在场证明,室崎是在昨天晚上8点到9点之间被杀的,而我出入这个房间是在那之后,怎么可能是我杀的?”

松尾说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不好意思,昨晚女友没让我睡。”(嗯?干什么了呢?)

“那应该和案子无关吧。”部长刑事一脸的不悦,说道:“依你看来,室崎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看起来正正经经的样子,实际上很奸诈狡猾,喜欢暗地里到处捣鬼。”

“听说你和室崎先生的关系很不好啊。”

“是神谷那个混蛋说的吧。我和室崎的关系确实不好,但只是室崎单方面的讨厌我。对我来说室崎搞毛都不关我鸟事。”

“神谷先生和室崎先生貌似都很讨厌你呢。”

“我受馆长青睐所以他们嫉妒我呗。”

“嫉妒?”

“是啊。馆长每个月只会到这里来两三次,运营之类的全部交给我们职员来做,但是其中他对我最为信赖。”松尾一脸无赖的说道。

看来他是真的从心里相信馆长对他是特别刮目相看的。

“室崎先生大概一个星期之前给同事们看了一座名叫‘沉睡的狮身人面像’的雕塑,让他们找找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给你看了没?”

“啊,给我看了。平时他尽量减少和我说话的必要,像这种帮忙之类的话更是绝对不说。所以那次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沉睡的狮身人面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我对他说我的专业是古代中国的雕像,十七世纪意大利的东西给我看我当然不懂,我这样说着就把雕像还给室崎了。”

“昨晚你都做了些什么?”

“昨天下午5点我开始值班,一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工作。因为要用特别收藏室里的东西,所以在9点11分到18分之间进入了特别收藏室。这之后大概四十分钟左右,我去馆长室和馆长还有香川打了个招呼便离开直接去了女朋友家。——我们出去吧。”

松尾说着用手指按了一下F系统的传感器,门开了之后,他左手拿着青铜镜迅速的走了出去。

而门就要这样自己关上了。

森川部长刑事和慎司慌忙追了出去。

4.

室内飘散着沁人心脾的红茶香味。

虽然窗户外面凛冽的风声呼啸,但因为挂着厚厚的窗帘,室内却依然很温暖。

躺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天的疲劳都能从心底被治愈。

峰原卓将1米8的又瘦又高的身体深深地埋进沙发里,闭着眼静静听着慎司的话,棱角分明的脸仿佛正在冥想一般。

一旁的明世却不停地打岔,因为留着极短的头发而且还穿着牛仔裤,一眼看上去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个声音高亢的少年。

理惠则稍微歪了歪留着长长直发的头,一边微笑着一边静静地倾听着。

“——就是这样。”

慎司说完之后,朝三个人望了一圈。

“从F系统的记录来看,凶手肯定是仲代哲志,神谷信吾,松尾大辅三个人其中之一。尽管如此,三个人却都因为某种原因被排除了嫌疑。向医生询问的结果证明了仲代哲志右肩确实扭伤了,挥刀之类的动作是肯定做不出来的,况且仲代还是个右撇子。神谷信吾的尖端恐怖症也被证实了,不管是职场的同事还是学生时代的朋友都异口同声的说神谷患有尖端恐怖症,所以他应该也不可能挥刀。松尾大辅出入现场是在被害者的死亡推定时间之后,因此也不可能作案。而从流血的状况来看,被害者千真万确是在现场被杀害的,在别的地方作案之后再将尸体运到现场这种可能性完全不用考虑。”

事件当日,出入了现场的三个人却都不可能是犯人。搜查因此陷入僵局,大槻警部现在急得团团转。

2月14日星期六,晚上八点刚过。

地点仍然没变,“AHM”最上层峰原卓的书斋。

慎司,明世,理惠,峰原四人围坐在玻璃桌旁。

桌上的杯子里依然是峰原泡的红茶。

慎司把事件的前后和大家说过之后,急切的想要得到大家的意见——准确的说,是峰原卓的意见。

去年七月发生的那起西川珠美毒杀案(详见霍乱兄翻译的那篇《P的妄想》),就是峰原用完美的推理揭示出了真相。

慎司期待着峰原还会像上次那样做出漂亮的推理。

“仲代哲志出生于1950年。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做过寿司店的店员,在农场干过活,总之各种各样的职业都做过。三十五岁的时候,与俄克拉何马州的暴发户的一个女儿结了婚,六年前妻子因为癌症死亡。五年前,他回到了二十年不见的日本,用从妻子那儿得到的一千万美元和巨大的遗产中的大半投资设立了仲代雕刻美术馆。据说他的性格沉稳,对人和蔼、但不怎么喜欢见人。尽管是馆长,一个月却只会在美术馆露两三次脸,运营基本上已经完全交给职员们去做了。

“神谷信吾出生于1965年,在大学的美学美术史学科当过助手,2000年3月,以研究员的身份进入了仲代美术雕刻馆。

“松尾大辅出生于1963年,在神奈川县的美术馆工作过一段时间,2000年2月以研究员的身份进入了仲代雕刻美术馆。貌似他和仲代以前关系就很好,仲代建立美术馆的时候还去找他商谈了很久。据说是松尾十年前去美国旅行时结识了意气相投的仲代。”

明世开口说道。

“首先我想再次确认一下:登录了F系统的真的只有这三个人吗?没有其他人登录过?”

“没有。我们找到了当初设计这个系统的负责人,调查过后可以确定登录了这个系统的只有这三个人,而且也没有任何追加登录或者取消登录的痕迹。”

“你们亲眼看见了三个人用手指触摸过传感器之后门就开了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在想有可能是有人假借他们的名字登录了传感器?那是不可能的。我们都看到了这三个人用手指触摸过传感器之后门被打开,所以这三个人一定是确确实实的用指纹登录过。”

“有没有可能有人把三个人的指纹用橡胶之类的东西粘下来,再去开门?这样的话,其他的人也可以打开门了。”

“那也不可能。搜查班也抱有同样的怀疑,于是去问了这个系统的设计师,才知道这个传感器的灵敏度非常高,如果没有检测到活人手指特有的弹力,湿度是绝对不可能有所感应的。”

“就像确认这个一样,我们必须得搞清楚作为推理前提的事实。——我认为犯人是神谷信吾,尖端恐怖症这个我总感觉无法让人信服。理惠小姐,真的有这种病吗?”

理惠是中央医科大学的精神科医生,她笑了笑说道:“有的。恐怖症是一种对某种特定事物比一般人感到更加强烈的恐惧感的症状,有对人恐怖症,禁闭恐怖症,高处恐怖症,不洁恐怖症,乘车恐怖症,回家恐怖症等等,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可以作为诱发症状的刺激源。”

“假如有尖端恐怖症的话,真的会连刀都不敢握吗?”

“每个人不一样。后藤先生,神谷信吾的症状已经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了?”

“从职场的同事和学生时代的朋友的话中得知,他的尖端恐怖症相当严重,去餐馆吃饭的时候只要看到装有刀叉的小筐脸色就会发青,去医院打针的时候也会像个小孩一样大哭起来,怎么看也没法让人觉得他是装的。”

明世抱起胳膊,说道:“嗯……这么看来神谷信吾应该不是犯人。下一个是仲代哲志,虽然你们问了医生,仲代的右肩被扭伤了,但那个医生可能是仲代的专属医生,会不会和仲代串通好了?”

“你也太看轻警察了吧。我们还让警察病院的医生去看了,结果证实了仲代的右肩确实被扭伤了。虽然右手的手指能动,但绝不可能用右手举起东西,更别说用手挥刀了。而仲代又是右撇子,不可能用左手作案。”

“剩下的是松尾大辅。如果不是因为现场有大量血迹,可以考虑凶手是在外面杀掉被害人之后再将尸体运到室内的可能性……现场的血迹真的是从伤口喷出来的吗?犯人将被害人的血迹保存下来,之后再泼洒到犯罪现场,这种可能性没有吗?”

“没有。那些血迹怎么看都是从伤口中直接喷出来的。”

明世耸了耸肩,说道:“这样看来,出入过犯罪现场的三个人都不可能是犯人啊……呜,我投降了。”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弄明白,警察也不会都两个星期还这么烦恼了。”

“你们警察就只会掩饰自己的无能。”理惠用平静的语调说道,“我们可以这样来考虑下,有没有可能是仲代哲志和松尾大辅两人相互交换了指纹登录?”

“交换指纹登录?”明世一脸惊讶。

“仲代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门,却用松尾的名字登录。松尾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门,却用仲代的名字登录。如果是这样的话,仲代的记录:8点34分到56分之间出入了特别收藏室实际上是松尾的行为。仲代右手扭伤了不可能行凶,但是松尾可以。两个人可能是共犯,他们以前的关系不是很好嘛。”

“不愧是理惠小姐,好聪明。”明世欢声说道,“一定是这样没错,事件已经解决了。”

慎司苦笑道:“实际上,搜查班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和理惠小姐不一样,花了三天才想到。当时我们也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是调查过后发现依然错了。”

“怎么说?”

“我们拜托了松尾,特地让他进出了一次特别收藏品室,然后在系统设计师那查了当天F系统的入退室记录,发现松尾的记录都是以他自己的名字记录的。所以不可能发生松尾和仲代互换指纹和名字这事。”

理惠笑道:“又推理错了呢。”

“不,即使如此,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做出这番推理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和明世完全是天壤之别。”

“等等,为什么我又中枪了?”明世敲了敲桌子,装着红茶的杯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明世慌忙向峰原道歉:“不好意思。”

公寓主人却一直笑而不语。

理惠询问道:“有关杀人动机这方面有什么线索吗?”

“室崎多半是发现了沉睡的狮身人面像那座雕塑上有些奇怪的地方,所以才会到处找同事询问。但是他究竟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这点我们完全弄不明白。”

“比如说,有可能他发现沉睡的狮身人面像是赝品。实际上,三个嫌疑人中的一个人,要么是自己伪造,要么是在哪找到这个赝品,然后让美术馆出高价购买,而多余的钱则进了自己的腰包。室崎注意到了这件事,所以惨遭杀害。”

“不可能。我们走访了其他美术馆的研究员,那座沉睡的狮身人面像是真的,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慎司把目光投向峰原。

公寓主人到现在一直把身子深深地埋在沙发里,对于房客们的争论一直保持沉默静静地听着。

“峰原先生,你怎么看?”

峰原舒展了一下身体,用低沉却富有磁性的声音问道:“你的上司对于犯人恰好在27号午夜零点给警察打来电话这一点抱有疑问。一般来说,应该是因为犯人希望被害人的尸体早点被发现。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在犯案之后已经过了三到四个小时的午夜零点打电话过来呢?这一点看起来很不可思议。”

“嗯。”

“然后呢?谜题解开了没?”

“没有。我们认为犯人一定是在现场留下了某种痕迹,消除这种痕迹需要三到四个小时,但到底是什么痕迹我们一点也弄不清楚。这之后就没什么进展了。”

峰原点了点头,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犯人为什么要在作案之后经过三到四个小时才打电话给警察的理由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理由?”

“如果不那样做的话④,凶手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

慎司,明世,理惠三人相互看了看对方的脸。

“——峰原先生,难道你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嗯。接下来我要拜托后藤先生严密监视一个人的行动。”

“谁?”

峰原的嘴中缓缓的吐出了一个名字,正是三个嫌疑人当中的一个。

5.

那之后过了一个星期,2月21日星期六晚上八点。

那几个人像往常一样坐在峰原的书斋里。

杀害室崎纯平的凶手已经被逮捕了,并且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今天大家在这里集合,是为了听峰原详细说明他是如何知道犯人是谁并且找到事件的真相。

慎司已经从犯人的自我陈述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而明世和理惠连犯人是谁都不知道,好奇心更是高涨。

“峰原先生让我严密监视松尾大辅的行动,你是怎么怀疑到他的?”慎司问道。

峰原用沉稳的语气开始说道:“让我在意的是,松尾大辅的行为有点脱离正轨,不是吗?不守规则,目中无人,把同事们当傻瓜,不听从馆长的指示。不仅如此,只要馆长一到美术馆来他就休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工作的美术馆是私立的,不是公立,并没有公务员那种优厚的待遇保证。馆长一念之下立马就可以将他解雇,而松尾却丝毫不为自己随时可能被炒鱿鱼而感到不安。”

“我知道了!”明世两眼放光,说道,“松尾手里握有仲代的秘密,因此不管松尾如何目中无人,仲代也不敢将他开除。”

峰原微笑着说道:“原来如此,这样考虑也有道理。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只要仲代一来美术馆他就休假呢?要是他真的一直牛叉哄哄,那就更应该在馆长面前装叉啊,要知道如果不管他对仲代如何粗鲁无礼,仲代也不敢反抗,这场面比把同事当猴耍不是远要来的让他满足吗?”

“嗯,确实是这样的。”

“在思考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假设。”

“大胆的假设?”

“仲代哲志和松尾大辅,实际上是一个人。”

“——一个人?”明世和理惠一齐惊呼道。

“是的。为什么只要仲代哲志来美术馆的时候松尾大辅就休假,因为他俩是同一个人。仲代在的时候,松尾当然不会在。松尾故意表现的目中无人,是为了和仲代产生显着的区别。沉稳的仲代和狂妄的松尾——为了强调这是两个人,他故意表现出两个极端。当然,能够显示出仲代=松尾这一点的线索还是有的。事件发生之后的第二天,松尾看见搜查班一行人,便对大槻警部说道:‘听说你们想见我,恭候多时了。’但是,仔细一想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明世一脸的惊讶。

“搜查班的人全都穿着便服,连徽章都没带。而且四十多岁的大槻警部身材矮小瘦弱,而部下五十多岁的森川部长刑事身材高大,目光锐利,反而更像一副刑警的样子。而应该是初次和他们碰面的松尾第一眼就看出来大槻警部是上级。为什么?因为他已经以另一个身份——仲代哲志和警部会过面了。”

“啊……”

“案发后的第二天,去美术馆执勤的松尾哈欠连连,那并不是因为他本人说的那样‘昨晚女朋友不让我睡’,而是因为他以另一个身份仲代哲志一直配合警察的问话直到黎明,根本没法睡觉。松尾左手腕上戴着手表,也就是说他是个右撇子。但是,案发后的第二天,在特别收藏室他却是用左手取下的青铜镜。既然是右撇子为什么要用左手?那是因为松尾变身为仲代的期间,把右肩给扭伤了。”

“但是,仲代和松尾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仲代的脸很大,头上一毛不拔,嘴上面有小胡子。而松尾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肩膀。”

“想让脸颊看起来大很容易,只要在嘴里含些棉花就可以了。而且松尾本身也是秃头,当他以馆长的身份活动时就保持原状,以松尾的身份活动时就带上假长发。当然小胡子也是黏上去的。松尾大概四十岁左右,在脸上画些皱纹啊斑点啊之类的,就可以伪装成五十多岁的样子。仲代因为事故去除了声带,不能说话这肯定是假的。容貌姿态可以通过变装达到伪装的目的,但声音却不这么容易伪装。如果不是专业的声优,很难做到把声音分开来使用。因此,为了让仲代=松尾不被人发现,松尾决定让仲代这个身份不能说话。仲代对被害人室崎纯平的评价是‘诚实正派,懂礼貌,踏踏实实工作的类型’,而松尾的评价却是‘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看起来正正经经的样子,实际上很奸诈狡猾,喜欢暗地里到处捣鬼’。两人的评价截然相反,这也是为了让人觉得仲代和松尾是两个个性完全不同的人。”

明世和理惠依然一脸的茫然。

“太难以置信了,但却是事实。”慎司插嘴道,“我们按照峰原先生的嘱咐日夜监视了松尾大辅四天。松尾回到中野的公寓一个小时之后,仲代就从那座公寓走了出来。我对仲代喊了一句‘松尾先生’,他一瞬间想否定的样子,但是之后就像绝望似的点了点头。”

“仲代和松尾是同一个人……那到底哪个才是本体?”理惠眨着眼睛问道。

“仲代把美术馆的运营交给职员,每月只在美术馆现身两到三次。这样看来,松尾大辅才是他的本体。与其说他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不如说仲代哲志这个人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松尾平时以本来的面目在美术馆上班,一个月只有两三次变装成仲代哲志以馆长的身份在美术馆现一下身。当然,在此期间,松尾必须缺勤。”

“那么,仲代哲志触碰F系统的传感器的时候……”

“系统将他认作松尾大辅开了门。”

“这样的话,仲代先生的指纹就应该是别人的了。”

“是的。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三个嫌疑人都不可能犯罪这一谜团就很容易解开了。三个嫌疑人——松尾大辅、仲代哲志、神谷信吾之中,松尾是在犯人的死亡时间之后进去的,所以不可能作案。神谷有尖端恐怖症,所以也不可能作案。剩下的仲代右肩被扭伤了,还是不可能作案。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了仲代哲志就是松尾大辅。扭伤了右肩的是松尾,而拥有仲代哲志指纹的另有其人。我们将仲代哲志从犯人候补名单中排除的条件是他的右肩扭伤了,而这一点显然不适用于仲代哲志指纹的真正持有者。也就是说,持有仲代哲志指纹的人就是凶手。”

“那么,持有仲代哲志指纹的人到底是谁呢?”

“到此为止,跟松尾大辅和仲代哲志两人都见过面的是谁呢?”

“谁?”

“香川伸子。她曾说过这样的话:‘松尾先生昨晚9点40分左右在馆长室里出现过一次,和馆长还有我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这明显是在说谎。总之,她必须要保守仲代=松尾这个秘密。这样看来,她正是给仲代哲志提供指纹的那个人,而这个指纹的提供者就是犯人。”

慎司不得不再次感叹峰原的头脑之灵活,从搜查班都没有注意到的一小段话,峰原就指出了犯人。

明世开口问道:“室崎纯平把‘沉睡的狮身人面像’交给同事,问他们有没有看出来‘沉睡的狮身人面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室崎把雕像交给同事,是想采集他们的指纹。”

“采集指纹?”

“室崎可能因为某个契机,开始怀疑仲代哲志和松尾大辅是同一个人。确认两人是一个人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指纹是否一致。‘沉睡的狮身人面像’是青铜制品,表面很光滑,很容易附着指纹。室崎把这个铜像交给别人,然后采集对方的指纹。事实上只要采集到仲代和松尾的指纹目的就达成了,但是只把铜像交给这两人——不,实际上是一个人,不是很容易让人起疑嘛。为了掩盖真实目的,他必须也把铜像交给其他职员。室崎就这样确定了仲代=松尾。室崎的下一个疑问是:给仲代提供指纹的到底是谁?那时他的脑子里浮现出香川伸子的模样。香川伸子肯定以前也说过在和馆长一起工作的时候,松尾大辅过来打招呼之类的话。室崎仔细一想就知道伸子是在说谎,然后很快就明白了她要保守仲代=松尾这个秘密,而且还给仲代哲志提供了指纹。从伸子的角度来看,这是为了强调仲代和松尾是两个人才这么说的,而最后却反过来要了自己的命。1月26日晚上八点过后,室崎把香川伸子叫到特别收藏室前面,然后强行用她的手指按住了F系统的传感器,结果门打开了。这样一来,已经确认了香川伸子是仲代哲志的指纹提供者的室崎便在特别收藏室里面要挟她。伸子在一时冲动之下用收藏品当中的一把十五世纪的土耳其刀刺杀了室崎纯平。清醒之后,她丢掉了刀子,慌张的跑出了特别收藏室。F系统上显示的8点34到8点56之间,仲代哲志的出入记录实际上是香川伸子出入了特别收藏室才对。”

慎司又补充道:“根据香川伸子的供述,室崎强迫她和他交往。室崎估计伸子会为了庇护松尾而牺牲一下自己。松尾和伸子,哪个更容易被要挟,当然是伸子。”

“原来如此。伸子跑出特别收藏室以后,对松尾大辅坦白了自己的罪行,而松尾大辅下定决心要保护她。松尾首先为了确认现场的情况进入了特别收藏室。这就是F系统所记录的松尾在晚上9点11分到18分之间进出了特别收藏室。这段时间里,松尾仔细检查了有没有可能让伸子罪行暴露的残留痕迹。擦除刀上指纹的可能也是他。而因为伸子在8点34分到56分之间出入特别收藏室这件事被F系统记录成了仲代哲志的行为,所以仲代哲志随后必须要在美术馆现身。如果仲代没有出现,仅仅留下了出入记录,就会让人起疑心。于是松尾在馆长室里又变装成了仲代哲志。——对了,听说在馆长室里找到了变装的道具?”

慎司点了点头,说道:“馆长的衣服,塞进嘴里让脸看起来变大的棉花,小胡子以及一些变装必备的化妆品都已经找到了,似乎是为了能随时变装成仲代哲志而常备在那里的。”

“变装成仲代哲志的松尾,在神谷信吾面前现身,对他说自己晚上7点以后来美术馆然后一直在馆长室和香川伸子一起工作。然后再补充一句,在8点34分到56分之间进出过一次特别收藏室,整个证词就完美了。神谷对馆长非常尊敬,对仲代哲志说的话肯定深信不疑。而另一方面,必须要伪造松尾回家了这一假象,因此香川伸子才谎称松尾大辅9点40分在馆长室露了一面就回家了。香川伸子在搜查班面前用手机给松尾大辅打的那个电话完全是逼真的演技。电话那头其实根本就没人,全部都是她一个人在演戏。搜查班想找松尾来问话,但松尾现在就是仲代哲志,当然没法立刻现身。于是伸子就假装成打电话的样子,让警察以为松尾在恋人那里,只有天明之后才能过来,其实那个恋人根本就不存在!而天明的时候,仲代应该已经从警察的搜查当中解放出来,被准许回家了,这样他就可以以松尾大辅的身份再次登场。他早已经预料到自己会被警察叫去问话,所以教伸子用电话表演骗过警察。”

明世感慨颇深的说道:“松尾为了彻底的保护伸子,甘愿冒着被当做从犯的危险,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难不成,松尾和伸子是恋人?”

“正是如此。”慎司回答道。

“松尾和伸子在高中时代就是恋人了。因为一些小事分手后,进入了不同的大学,各自结了婚。这之后过了很多年,直到五年前才在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上再次见面。那时,松尾的妻子因为事故死亡,而伸子因为丈夫不忠而离婚。两人因此像过去那样重新开始了交往,而且看上去互相深深爱着对方。现在两人为了能使对方的罪行减轻不惜互相包庇,甚至做假证。”

“松尾大辅最开始的时候到底为什么要一个人扮演松尾和仲代两个角色呢?”

“松尾十年前去美国旅行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仲代,两人意气相投。六年前,仲代的妻子因为癌症而死亡,两人想用仲代妻子的遗产在日本建立一座美术馆从而实现梦想。为此,五年前仲代返回日本。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那之后仲代突然猝死。貌似他的心脏本来就不好,所以突然导致了心力衰竭。最糟糕的事情是,仲代没有留下遗书,这样下去他的遗产会被没收为国有,于是松尾开始了他‘松尾——仲代’的一人两角的生活。虽然这个计划很大胆,但仲代在美国生活了20多年,在日本的熟人只有松尾一个,于是事情变得好办起来。仲代的遗体被松尾在深夜用车运到山里埋掉了。然后美术馆完成了,在F系统里必须要有仲代哲志的指纹,于是伸子便将自己的指纹提供了出来。仲代哲志这个人能够得以存在,一是靠松尾变装的肉体,二是靠伸子提供的指纹。两个人共同合作创造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存在’。”

“27日凌晨零点整给警视厅打来电话的到底是谁?”

“是松尾。打电话的目的是他想让警察尽可能准确的推断出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如果尸体被发现的太迟,推断出来的死亡时间也会更加模糊。这样一来假如松尾出入现场的时刻也在死亡时间推定范围之内,他自己就失去了从犯人候补名单之中被排除的条件。为了不让事情变成这样,他必须让警察们能够尽可能准确的推断出死亡时间。”

“但是,如果那样的话,为什么要在案发之后三到四个小时的午夜零点才打电话?越早打电话不是越好吗?”

理惠也点了点头,说道:“峰原先生曾说过,如果凶手不这么做的话很快就会暴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公寓主人闻了闻红茶的香味,放下杯子,微笑着回答道:“既然越早打电话越好,那么为什么犯人要等到案发之后三到四个小时才打电话呢?那是因为,犯人希望警察到了27号再开始搜查。”

“希望警察到了27号再开始搜查?”

“嗯。仲代哲志触碰了F系统的传感器,被当做松尾的行动而记录了下来。警察一到现场,必定会让作为馆长的仲代哲志做现场‘导游’,当然触碰F系统的传感器是在所难免的。如果那时候还是案发当日的26号的话会怎么样?警察一定会调查26号这天的特别收藏室的出入记录,然后就会发现仲代哲志带领他们进入现场的时候触碰传感器的那一瞬间被F系统当做松尾的行动而记录了下来,仲代=松尾这件事立马就会暴露。为了避免这一点,仲代哲志在带领警察进入案发现场触碰传感器的那一刻必须是27号,这样一来,只关心26号的出入记录的警察就不会发现这个秘密。因此,犯人必须等到案发之后三到四个小时,日期改变之后再打电话。”

选自:《字母表谜题》译者:当麻纯子果冻妹

注释:

①日本面积单位名,等于一日亩的三十分之一,合3.3057平方米。

②一张榻榻米的面积是1.65平方米。

③加拿大钢琴演奏家。

④指凶手推迟三到四个小时打电话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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