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面带泪痕,开诚布私地对七太爷讲:“家主命薄,宏业未成中途撒手人寰,抛娇妻幼子窃享极乐。如今,当大事不容细细斟酌,公道自在人心,文光我儿梓质雄才,可堪重用,然!文道是我段门正脉,想!其昌在天之灵,定予以根本宗旨为大,尽香火之荣,不敢怠慢!不知七爷有无异议?”

“无异议!”

“文光我儿有无异议?”

       文光赶忙起身弯腰垂手,恭敬道:“儿!此生恩得二老垂爱,犹如再造,至孝于堂前,百顺于左右,也无法报答爹娘无微不至的养育之恩,今儿与我商量,深感惶恐,娘!做主便是!”

      孟氏不禁愧色,声音颤抖地挤出一个“好”字。

     丧事 有条不紊地进入到第六天,大殓入棺停放至祖庙,敬请佛门超度亡灵,特邀梨园名媛,搭台唱戏,七日引发,入土为安,百日事了!

“大少爷,太太有请!”小琴进来,万福,对正在书房认真看书的段文光说。

“下去吧!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文光起身边拾掇边对晓琴说。

“是!”小琴答应着退出书房。

       紧走几步,来至客厅,文光深鞠一躬,“母亲大人,不知有何事吩咐?”孟氏满脸堆笑,“儿啊!坐,坐,坐!这不有点事儿要和你商量,商量。咱们新城(今徐水县)哪边有个酒作坊,这不,你爹这一走,那边的事没人操心,荒废了怪可惜的,我想,要不你过去打理打理,一来历练历练,二么以后自己也有个事业,相信你一定行,肯定行!不知我儿意下如何?”

“还是娘亲想的周全,疼儿子,儿绝不辜负母亲大人的期望!”文光坚定的说。

“既然这样,娘也就放心啦!我已吩咐四爷,账上支取现洋一百元做个盘缠,有事尽管支应,鼎力满足!”说着眼圈一红,孟氏还流了几滴眼泪,“去吧!好好的,别让娘担心!”

“遵命!娘,一定!”退出客厅,来到自己屋,准备一些应用,装入行囊。夜半,文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五年来,点滴过往幕幕在心,爹,娘对我视如己出,尤其是爹对自己地厚天高,知道娘这个时候确有私心,有往外轰的味道,但我不能恨她,应该理解她,同情她。固然我有意膝下尽孝,却事与愿违,强求不来,顺其所愿,不乏也算是给养育之恩有个交代吧!这样自自然然的挺好,我永远是段家人,绝不辜负爹的再造之恩!我也要守住胡家的诚诺,无论如何到何种地步,我都会守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酣然睡去。

“少爷!少爷?醒了没!”虎子在外面叫起儿。

       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听见啦!马上!”文光边回边起着床。

“得嘞!少爷,我在门口等您呐!”

“知道了!”

        天色暗沉,没有几颗星星,隐隐约约地眨着眼。冬尾的天气是真冷,边哈哈着,边搓着手,小跑地来到门外,回头看了看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转身而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进了作坊大门,院子还挺大,因年景失修,有些凄凉。有位六旬左右的老人,一身藏青棉袍,斜襟盘扣,腰束丝绦,家做的棉帮平绒黑布鞋,除了旧,就是破!满目沧桑,直直身子扶了扶毡帽,诧异的问道:“客爷,你们是……?”

“杨爷(杨长青,留守酒坊)!古北村的,这是大少爷文光,”虎子解释道。

“哦!是啊,老爷让我留守于此,只是每年捎点年饷来,不敢怠慢,终于把你们给盼来啦!快进屋暖和暖和吧!”

       虎子怯怯的解释道:“杨爷,太太来时交代过把少爷送到,急回,不敢耽搁,就此道别,少爷您保重!”说完便匆匆辞去。

       说起这个酒作坊,也是早年段其昌顺势而为,与当时的安肃知事王琴堂有关。王琴堂:字韵泉,号啸山,今邯郸人,光绪乙酉贡生,已丑贤书,甲辰进士。王琴堂和喻道宣同窗,1909年留学日本回国时共唱:中国英雄……撑天空,剑吟风,手持三尺笑从戎……撑天空,唱大风,平蛮平夷更平戎……国运映旭红!同怀满腔炽热地家国情怀,迫切地投入到报国兴国的行动中来,先后在徐州,苏州法政学堂任职,一九一二年就任安肃知事,汇聚各行各业仁人志士,兴办实业。

年底,在范阳道(今保定清苑)王琴堂亲自主持酒文化大赛。因地制宜,诚邀润泉涌、德和涌、聚义涌等七家老烧锅的掌柜及匠人参加,作为嘉宾的段其昌也位列其中(因平时与润泉涌掌柜张树亭交往甚密),场面异常火爆,几轮切磋,最终以润泉涌更胜一筹一举夺魁。王大人亲自封坛,并热情洋溢地发起了复兴实业的倡导,表达了肯定、鼓励、支持国民复兴实业的决心,轰轰烈烈的实业复兴在这里掀起了空前的新高潮!各种配套作坊也应运而生,段其昌在张老板大力支持下投资烧锅原浆作坊,一段时间如火如荼!

       现如今,只因行业竞争激烈,同行内卷,段爷的心思又没放在此地,陆陆续续人都走光了,深知干点儿实业没那么简单,就这样搁置了,作坊便荒废至此。段文光接受现实,和老杨商量:“杨爷,您是老人了,何去何从有何高见?”

       老杨苦笑道:“爷,就是有灵丹妙药也恐难雄起!”

“为什么呢?”

“原来,掌柜的和润泉涌的张掌柜有过手(就是金钱往来)之交,合作共赢,彼此扶植。本一开始皆是润泉涌的张爷安排,如烧工、工艺师均为张爷遣派以老带新,厂房,设备,由咱们自己操办。作坊只加工烧锅原浆,张爷哪边完全直接收购。按说不挣钱都难,事好干,人难管,再正赶上世道不济,人心涣散,好景不长就成这个样子啦!如果现在想拾掇起来,既不占天时,也不占人和,太难了!”

“嗯!是这样啊,杨爷不瞒您说,我虽说是个少爷,说白了,名誉上是让我打理酒坊,实则是发配此地,今后,这就是我的家,如果您不嫌弃,这也是你的家!”

      杨爷一切都明白了,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少爷,既然如此,咱们也算是同命相连。我年事已高,早年丧妻,晚年丧子,当下,只与孙女秀儿相依为命。多年来承蒙段家接济,苟且至今,感恩不尽!咱们这个家又多了一个成员,高兴才是,来!咱们爷俩辣口(喝酒),好不好!”

“好!杨爷,喝口!”文光也高兴的回答道。

       不是满汉全席,没有山珍海味!烤着炉火,有个半截三几十公分高的大杨木墩算是桌子,摆上腌萝卜,腌辣椒!一海碗黄豆酱,半棵白菜心,爷俩儿也不生分,分别坐在板床儿上,“秀儿,出来吃饭,认识认识咱们大少爷呗!”杨爷招呼着。

“来啦!爷爷!”一个十六七岁大姑娘从里屋摸出来,乌黑的头发特别亮,多多的,皮肤微黑却嫩的那么健康,丹凤眼,碎黑花红底儿棉袄,免裆浅蓝色的棉裤,狗皮封底,玉米裤精编的草鞋,花布缘边儿,还挺挺精致!她肆无忌惮摸到木墩旁也坐下,笑嘻嘻的招呼道“少爷好!”

       文光诧异道:“杨爷,秀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嗨!说来话长,她三岁那年,爹妈出去做短工,挣了点儿钱,露了白(知道你身上有多少钱),被贼给盯上了,你就把钱给它们算了呗,死心眼儿,死于非命!孩子哭着喊着找爹找妈,急火攻心,发高烧,治好了以后,才发现眼睛出了毛病,失明了,这就是命呀!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不知那会儿,这孩子可怎么办呐?”老爷子有些惆怅,提溜起一杯酒又干了,文光赶紧斟满。“哎!少爷,怎能劳驾您呢!”老杨长叹一声惶恐道。

“应该的,就别和我客气啦!爷爷,您老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来照顾她!”文光毫不犹豫的说。

“非亲非故,哪敢劳烦他人,”老爷子稍有不屑的说。

        文光一本正经地拉住老爷子的手说:“老人家是不是以为我说说而已?”

        老杨急忙浅笑道:“好,好,好!少爷,知道您是好人,敢说这样的话,已经是令人钦佩至极啦!咱们主仆再干一个!”

“爷爷不信也在情理之中,一句承诺真诚几分是值得商榷,我今天到了这里,已经不是什么少爷啦!若是您老肯成全,我愿意娶秀儿为妻,咱们就成为一家人了,不知您意下如何!”文光诚恳道。

“我年近古稀,秀儿后天残疾,都是累赘,您图个什么呢?”

“苍天有眼,你我缘遇在此,也算是,千年才能修得如此际遇,实乃天意!我只不过是读过几天书又没什么能耐的落魄之人,单凭年轻有把子力气,谁累赘谁还真不一定呢!处于本心愿意来照顾她,一诺千金,您愿不愿意我绝不敢强求!”

“哥,我愿意!”秀儿未加思索高兴地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