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慢慢加载......
复原 纸纹 护眼
上页 | 共2页,当前在第2页 | 下页

麦克阿瑟及其手下拒不承担任何责任。9月19日,在“麦金莱山”号的甲板上,远东司令部与海军和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召开了一次参谋会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次公关会议。”克雷·布莱尔这样说道。)在这次会议上,麦克阿瑟以一种极其坦诚的口吻表达了自己对沃克的疑问,并且希望能够委任一名更加精明强干的将领取代沃克。这对沃克无异于一种侮辱。于是,沃克致电代理参谋长多伊尔·希奇,解释自己的队伍为什么进展缓慢。“最近我们的运气糟透了,”他告诉希奇,“工程材料还没有运到,我们已经焦头烂额了。”接着,沃克又说,“我可不想让你们认为是我拖了后腿,整个洛东江沿线的士兵都必须过河,但是这里只有两座桥,简直是无济于事。”[10]

当麦克阿瑟对沃克发牢骚的时候,海军陆战队的攻势也开始有所减缓,因为他们在这里遇到的强大阻力远比东京总部的估计要大得多。阿尔蒙德想要史密斯保证,海军陆战队能够在最后期限前攻陷汉城。“我告诉阿尔蒙德我什么也不能保证,因为这要看敌军的情况。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后来史密斯说道。这可不是阿尔蒙德想要的答案。如果史密斯是一名陆军军官的话,那么他很可能会被阿尔蒙德就地解职。阿尔蒙德很快就带着自己制订的作战计划过来,想要史密斯加紧进攻,但是在史密斯看来,这个计划会分散美军的力量,而不是加强他们的火力。在阿尔蒙德的作战计划中,有一处让史密斯感到尤为不安,因为美军似乎是从同一个城市的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对敌军发动进攻,最终他们会在战斗中乱作一团,并且相互射击。他几乎是看了一眼就断然拒绝阿尔蒙德的计划。然而,这一举动令阿尔蒙德怨恨不已。一个师长竟然拒绝一个军长的作战计划,他们的关系近于崩溃。

9月25日,海军陆战队一部的确到了汉城的郊区。这样一来,阿尔蒙德就能发表公报,声称美军已经攻克韩国的首都。但对于那些正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来说,这纯属无稽之谈。“如果这座城市已经被解放了,”在阿尔蒙德发出公报后的第二天,一位美联社的记者说道,“正在坚持抵抗的朝鲜人还不知道。”实际上,直至9月28日,激战仍在持续。美军仰仗自己猛烈的炮火最终取胜,但是他们所到之处无一不是一片废墟。在提到美军攻克汉城一事时,英国记者雷吉纳德·汤普森写道:“场面极为混乱,四处狼藉。俯冲轰炸机呼啸着掠过人们的头顶,坦克炮管喷射出乌青色的火光,一幢幢大楼在冲天的火焰中噼啪作响,电线缠绕着横七竖八的电报亭和高压电线杆……这样的解放恐怕很少有人经历过吧。”[11]

这次残酷无情的战斗不仅给汉城造成惨重的损失,也给阿尔蒙德与海军陆战队之间的关系带来严重的后果。不错,阿尔蒙德按照原定的日期将汉城交给了麦克阿瑟。阿尔蒙德的这种做法,克雷·布莱尔写道,与他在“二战”期间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他是一个“吹毛求疵、目中无人而又毫无耐心的家伙”,他总是喜欢把自己手中的军队分成小股,然后在没有足够预备队的情况下就把他们送上前线,丝毫不担心他们的侧翼究竟有没有人防守。布莱尔还写道:“他鲁莽到了极点,而且希望其他人也都和他一样。”[12]然而,在许多下层军官看来,他这种态度根本就是置将士的安危存亡于不顾。阿尔蒙德“反复强调要迅速攻克汉城完全是出于个人的心理或者公关之需,而不是为了建立起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防止朝鲜人民军溜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许多敌军从这个本来应当是一张天罗地网的防御圈中逃之夭夭。出于对他的鄙夷,沃克偷偷地把第10军称为“公关旅”。[13]尽管此战在战术上并不完全成功,但这对麦克阿瑟来说是一次辉煌的军事大捷与个人胜利,同时也标志着他的事业达到顶峰。这次战役摧毁了朝鲜大军的斗志,同时使韩国的大门为美军洞开。

仁川登陆的一举成功让麦克阿瑟的指挥性质发生巨大的转变,他立即开始秋后算账。凡是那些支持仁川登陆的人都受到褒奖,而那些对此表示怀疑的人则必须为自己对麦克阿瑟缺乏信任的行为付出代价。就在攻克汉城的当天,麦克阿瑟在刚被攻陷的金浦机场从自己的飞机上拾级而下,看都不看便径直走过那位在釜山率领将士英勇作战(而且在数次九死一生的残酷战斗中幸免于难)的三星将军沃克,热情洋溢地对阿尔蒙德致以问候,沃克的飞机驾驶员林奇满怀轻蔑地看着这一幕。“内德,我的孩子。”他亲昵地对阿尔蒙德说道。这一冷漠无异于是对沃克在仁川问题上错误地与柯林斯以及其他军种参谋长站在一起的一种惩罚。然而更糟糕的是,麦克阿瑟的这一举动对整个联合国军造成了严重的影响。沃克本以为仁川战役结束后,被借走的第10军应当顺理成章地归还给他,重新编入第8集团军,但现在他很清楚,这完全不可能。只要阿尔蒙德担任参谋长,他就不会放弃自己对第10军的战地指挥权。随着美军开始北上,麦克阿瑟显然想要削减他的指挥权。

图10 开赴汉城,1950年9月16—25日

从一开始,把第10军划归阿尔蒙德名下的决定就让包括东京与华盛顿在内的许多高级将领感到大惑不解;在他们看来,这是特殊情况下的一种权宜之计。事情再明显不过,沃克在苦守釜山时敌众我寡,而麦克阿瑟的总部早已人才济济。但现在,阿尔蒙德第10军却归他一人掌管,再也不会有人向沃克汇报。除此之外,沃克只能在北上途中与阿尔蒙德一较高下——这是第10军的又一次两栖作战计划,而此次的登陆地选在东海岸三八线以北的元山。初战大捷、春风得意的麦克阿瑟开始攫取更大的指挥权。然而与此同时,仿佛就像命中注定一样,事情开始变得棘手起来:补给不是川流不息地被运进仁川,而是部队与装备不断地从此被运走。在这一段极其宝贵的时间里,美军没有从汉城东进,以对正在撤退的朝鲜军队形成合围之势,而是让第10军缓慢而笨拙地从釜山上船,向元山进发,以准备下一次登陆。此时,朝鲜军队正在沃克的追击下向北方仓皇撤退,而此时第10军第7师却有道路的优先使用权,因为他们正往南面的釜山地区进发,准备发动下一次海上袭击。因此,在这条狭窄的主干道上,北上的部队要为正在南下的第7师让路,但是这样一来就违反了陆军的基本准则之一:永远都不要跟丢你的敌人。

事实上,元山登陆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海军对这个计划感到十分震惊。负责两栖作战的特纳·乔伊上将对元山登陆一点不感兴趣,因为他估计朝鲜人很可能已经在元山港布雷。因此,他想到东京对麦克阿瑟提出抗议,却吃了个闭门羹。事实证明,元山登陆完全就是儿戏。如果沃克的军队能够及时北上,即使是按照传统的行军模式,也能轻而易举地速战速决。然而,事事都不顺利。决策者们迟疑不决,一次次地贻误战机,反而让韩国部队先赶到了元山。10月10日,韩军第3师和首都师在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到达元山,让美军丢尽脸面。第二天,沃克与战区空军司令厄尔·帕特里奇少将一起飞抵这个港口城市。当他们发现机场开放以后,便开始使用货轮向韩国军队运送补给物资。10月19日,满载海军陆战队士兵的战舰终于抵达元山港。乔伊上将说得没错,朝鲜军队已经在这里布下了大约200枚水雷,而他们只带了l2艘扫雷艇。于是,在扫雷的时候,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只能待在舰艇里等待。在这段漫长的等待中,许多士兵很快开始晕船。接着,痢疾又流行开来。一艘大型运输舰上的750名官兵染病。在得知韩国军队已经拿下这座城市以后,他们把这次登陆行动称为“溜溜球行动”。然而更让他们感到羞愧的还应该是鲍勃·霍普的到来。霍普是一个著名的喜剧演员,经常到战地进行慰问演出。但是当他来到元山准备为前方的将士们进行义演时,却发现海军陆战队员还在等待上岸。于是,在元山临时搭建的舞台上,他灵机一动,脱口而出,说这是自己第一次先于海军陆战队登陆。“看到你们可真是高兴,”他对着一小群维修人员、韩国士兵以及一些从舰只上下来的胆大之徒说,“我们愿意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每一次登陆行动。”[14]10月25日,韩国军队到达元山两周以后,海军陆战队终于上了岸。

但真正的危险不是元山登陆,而是司令部的分裂——东京以及华盛顿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对此心中有数。在美国陆军所有不成文的规定中,这一条也许是最为严重的,因为这种事情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应当发生。对于美国军人来说,一提起指挥权的分裂,他们就会立即联想起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在小比格霍恩战役中全军覆没的惨痛遭遇。现在能与卡斯特当时的情况相提并论的就是麦克阿瑟和阿尔蒙德,而他们最终的悲剧发生在清川江与鸭绿江。就是在那里,麦克阿瑟把自己的部队送进一个异常危险的、地形极其复杂的区域(就连天气也开始与他们作对,他后来这样说道),因此让这支部队变得不堪一击。此事不仅反映出麦克阿瑟身上的某些弱点,更反映出他对自己的下一个潜在对手中国的不够尊重。这个对手对麦克阿瑟早已了如指掌,而麦克阿瑟却从来没有认真去了解中国人,正是他的疏忽大意让自己的手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然而在麦克阿瑟看来,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技术失误,根本就微不足道。当阿尔蒙德在麦克阿瑟的准许下身兼两职时,很多人对此都感到难以置信。用年轻时代曾任中尉、后来又成为一名战争学者杰克·墨菲的话来说,这一举动很可能代表“据我所知美国陆军内部最为严重的一场大规模利益冲突”。[15]

随着美军继续北上,人们对这支队伍的指挥结构越来越怀疑。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曾经到过各级司令部,看到过各种各样不同标志的作战地图。在洛东江一战中,墨菲被召至第8集团军司令部,当他看到眼前那张巨幅地图时,立即就被鸭绿江岸边三个红色的小三角吸引住了。这时有人告诉他,一个小三角就代表着一支中共部队。墨菲想,那么这就代表在那一带有三个中国师了,兵力相当可观。后来他才知道,一个小三角既不是代表一个师或一个军,也不是代表一个集团军(三个师相当于一个军,三个军相当于一个集团军,三个集团军相当于一个集团军群),而是一个集团军群。或者借用他在情报部门工作的朋友的话说,就像是一支有27个师的队伍,粗略估计,兵力应当介于25万到30万人之间。无论洛东江战役有多么可怕,他想,只要看一眼这幅地图,就会立刻感到不寒而栗。[16]

没有人能够完全明白,麦克阿瑟为什么会分散兵力,还要毫不犹豫地让其中一支踏上一个需要严加防范的险地。无论他后来说过什么还是做过什么都不足以解释这一决定;无论他的部下以及那些同情他的新闻记者或是其他人写了些什么,都不能说明他为何会做出这种举动。在李奇微看来,既然这一决定不能从军事角度进行解释,那么对于麦克阿瑟这样一个从来都不会漫不经心地出招、每一步都有着深刻政治意义的人来说,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这是一个信号,时隔五十年后李奇微说道,在仁川登陆以后,麦克阿瑟意识到自己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因此他实际上是在着手建立一支独立于华盛顿与参联会,甚至在沃克管辖范围之外的军中之军。他想要逐步弱化华盛顿派来的那位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的重要性与独立性,并且创造出沃克难以控制的、属于他自己的体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尔蒙德是一个工具,或者是一枚棋子,麦克阿瑟想要借他之手攫取本应属于参联会主席与政府的权力,但是等到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切都为时已晚。分散兵力的举动让他获得了更大的影响力,而华盛顿的影响力却随之被削弱。只要是麦克阿瑟想要的事情,就算他没有说,阿尔蒙德都会立刻照办。如果说麦克阿瑟希望不论自己下达什么样的命令都会有人唯命是从的话,那这个人就是阿尔蒙德。沃克却截然相反,因为他不是麦克阿瑟的人。从仁川战役中就可以窥知他崇尚独立的个性。李奇微相信,麦克阿瑟分散兵力是有意要破坏沃克的独立性,从而限制华盛顿在朝鲜半岛的影响。也就是说,沃克不再是麦克阿瑟手下唯一的集团军军长,他的左膀右臂已经被人毫不留情地砍掉了。沃克只是两位指挥官之一,实际上,许多问题上他不得不容忍身兼参谋长的阿尔蒙德。此外,他还被迫参与了一场与阿尔蒙德进行的看谁先打到鸭绿江边的角逐。但是,由于质疑了挥师北上的命令,因此他只能在上司的咄咄逼问下,设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队伍没有阿尔蒙德那样迅速。借用一个政治术语来说,李奇微认为,这是一场争夺势力范围的战争。为了能够让东京总部掌握更大的权力,在麦克阿瑟与华盛顿之间的不断冲突当中,他走了一步极为高明的险棋,并且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然而当参联会开始觉醒的时候,李奇微认为,一切都为时已晚。[17]

[1] 作者对陈兼的采访。

[2] Seigei Goncharov, John Lewis, and Xue Litai, Uncertain Partners, p. 149.

[3] Shen Zhihua, “Sino-North Korean Conflict and its Resolution during the Korean War,” Cold War International History Project Bulletin,Issues 14/15,Winter 2003/Spring 2004,pp.9-24.

[4] Edwin H. Simmons, Over the Seawall, p. 23. 作者对埃德温·西蒙斯的采访。

[5] 作者对埃德温·西蒙斯的采访。

[6] 奥利弗·史密斯的口述史,哥伦比亚大学。

[7] Joseph Alexander, The Battle of the Barricades, p. 19.

[8] 作者对埃德温·西蒙斯的采访。

[9] John Toland, In Mortal Combat, p. 205.

[10] John Toland, In Mortal Combat,210页。

[11] Robert Heinl, Victory at High Tide, p. 242.

[12] Robert Heinl, Victory at High Tide,294页。

[13] Joseph Goulden, Korea, p. 241.

[14] Stanley Weintraub, MacArthur’s War, p. 204.

[15] 作者对杰克·墨菲的采访。

[16] 作者对杰克·墨菲的采访。

[17] 作者对马修·李奇微的采访。Matthew B. Ridgway, The Korean War, p. 59.

名著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