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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金站在哈拉梅西·谢里夫神庙的院子里,背对着石质圆顶。喷泉的水声在她耳边回响。一小群游客路过这里,丝毫没有破坏这和谐的东方情调。

真奇怪,莎拉想着,这里曾经有个吉卜赛人把这岩石的顶部当成晒谷子的地方,大卫曾经花了六百薛克尔金币来买下此地作为圣迹。而现在,这里聚着大批大批的各国游客,能听到各种语言在吵吵嚷嚷……

她转身看着占据了圣迹的清真寺。想着所罗门的神殿是否能赶上它的一半美丽。

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小群人从清真寺里走了出来。是博因顿一家,有个能说会道的向导陪着他们。博因顿老夫人由雷诺克斯和雷蒙德搀扶着。娜丁和柯普医生跟在后面。卡罗尔最后出来。他们出来的时候,走在最后面的卡罗尔看到了莎拉。

她犹豫了一会儿,紧接着突然做了个决定。她换了方向,无声无息地快步穿过寺庙的院子。

“那个……”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得——我——我觉得我必须得跟你说件事。”

“嗯?”莎拉说。

卡罗尔浑身发抖,脸色惨白。“是关于——关于我哥哥。你——昨晚跟他说话的时候,你肯定觉得他很粗鲁。但他不是故意的——他——他没办法。哦,求你了,相信我。”

莎拉觉得这事真是可笑至极。她的骄傲和好品位都被彻底冒犯了。为什么会有个奇怪的女孩突然冲过来,为她粗野、没教养的哥哥莫名其妙地道这么滑稽的一个歉?

她当即就想反唇相讥——但是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个女孩是非常真诚的。那些驱使莎拉致力于医生事业的悲悯在这姑娘的请求面前起了作用。她的本能告诉自己,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

她鼓励这个姑娘:“跟我仔细说说。”

“他在火车上和你说过话,对吗?”卡罗尔说。

莎拉点点头。“嗯,确切地说,是我跟他说话来着。”

“哦,肯定的,肯定是那样的。但是,你看,昨晚。雷很害怕——”她的话戛然而止。

“害怕?”

卡罗尔的脸色白得更加吓人。“哦,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是你明白吗,我们的母亲——她——她没有那么好——她也不喜欢我们跟外面的人交朋友。但是——但是我知道雷想的——他想和你交朋友。”

莎拉越发好奇起来。在她开口前,卡罗尔又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听起来很滑稽,但是我们真的是个很奇怪、很奇怪的家庭。”她飞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带着一脸恐惧,“我——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她喃喃地说,“他们会发现我不见了的。”

莎拉下定了决心。她开口道:“为什么你不能留在这儿?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走回去啊。”

“哦,不行。”卡罗尔畏缩了下,“我——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莎拉说。

“我真的不能。我妈妈,她会——”

莎拉镇静而清楚地说:“我知道有时候对父母来说,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是件很艰难的事情。他们总是想继续替孩子安排好一切。但是这样行不通,你明白的,不能总对父母言听计从!你必须捍卫自己的权利。”

卡罗尔喃喃道:“你不明白——你一点儿都不明白……”她紧张地绞着手。

莎拉继续说下去:“有时候我们妥协,是害怕争吵。争吵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事情。但是我想,行动的自由是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东西。”

“自由?”卡罗尔瞪着她,“我们没有人拥有过自由。我们永远都不会自由的。”

“胡扯!”莎拉嚷道。

卡罗尔将身子凑近,扶着她的胳膊。“听着。我必须得试着让你明白!在她结婚之前——实际上她是我们的继母——她是一个监狱的看守。我父亲是典狱长,他娶了她。从那之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她一直都是个看守监狱的人——我们就是囚犯。这就是我们过的日子——在监狱里受苦!我——我必须回去了。”

莎拉抓住她的胳膊。那姑娘眼看就要惊慌失措地跑开了。“等等,我们必须得再见面谈谈。”

“不行,我做不到。”

“不,你做得到的,”她用无可置疑的口吻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来我的房间。三一九。别忘了,三一九号房间。”她松开了手。卡罗尔跑向她的家人。

莎拉站在原地,望着卡罗尔远去的背影。等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过来时,杰拉德医生正站在她身边。

“上午好啊,金小姐。看来,你已经和卡罗尔·博因顿小姐攀谈过了?”

“是的。我们的对话内容真是极其不同寻常。你听我跟你说。”

她把自己和那个姑娘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杰拉德注意到了一点。“那个老河马以前是个监狱的看守?或许这就可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莎拉说:“你的意思是,这能解释她为什么是个暴君?由于遗留下来的职业习惯吗?”

杰拉德摇摇头。“不,这其实是说反了。这应该是某种深层次的、隐藏在内心的动机。她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个看守而爱上了独裁。我们或许应该说,正是因为喜欢做暴君,她才会选择做监狱看守这份工作。在我看来,正是一种对于权力的秘密渴望压制了她其他的人性诉求,从而选择了这样一个职业。”

他的面容严峻。“无意识之中埋藏着各种奇怪的东西。比如,对权力的渴望——醉心于残酷地对待他人——想要撕裂破坏的野蛮欲望——这一切都源自我们过往的种族记忆之中……都在那里的,金小姐,那些残酷、暴虐、贪欲……我们对它们关上了门,拒绝它们进入我们的生活,但有的时候,那些欲望实在是太强太强了。”

莎拉颤抖起来。“我知道。”

杰拉德继续说道:“我们的周围也环绕着各种政治信念,以及各国采取的行动。人道主义、同情、友爱的反动都是。基于人道主义,抑或同情,抑或如同手足兄弟一般的好心。有时候那些信念听起来真的是非常美好,开明的政权,造福人民的政策——但是一旦被施以强权——便成了虐待和恐怖的基地。他们打开了门,那些暴力的信徒把古老的残虐释放了出来,继而享受这残暴中的狂喜!哦,这很难的。人是一种奇妙的动物,他可以保持非常微妙的平衡。首要的目标是生存。如果进步得太过迅猛,其实和落伍一样致命。人首先得生存下去!他必须,或者说,需要维持一些古老的蛮性,但是他不能——哦,绝对不能——把它神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莎拉说:“你是说博因顿老夫人是个虐待狂?”

“我觉得肯定是这样。我想,她很享受给人带去痛苦的感觉——提醒一下,我指的是精神上的痛苦,而非肉体上的。这非常少见,也很难对付。她喜欢控制其他的人,而且酷爱让他们饱受折磨。”

“真是残忍至极。”莎拉说。

杰拉德把自己和杰弗逊·柯普的对话告诉了她。

“他没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吗?”她若有所思地问。

“怎么会?他又不是精神学家。”

“这倒是。他没有我们这种令人讨厌的、究根探底的恶习。”

“是啊。他只有一颗美国人的心,正直,善良,敏感。比起罪恶,他更相信人性本善。他看得出博因顿家的氛围不正常,但是他并不觉得博因顿老夫人有错,只觉得她是好心办了坏事。”

“她肯定经常消遣他。”莎拉说。

“没错!”

莎拉焦躁地说:“但是他们为什么不逃走?他们分明做得到。”

杰拉德摇摇头。“不,这你就说错了。他们做不到。你看过那个常见的公鸡实验吗?你在地上画一条线,然后把公鸡的嘴摁在上面,它就以为自己是被绑在那里了,根本抬不起头来。这家人的不幸是一样的。她已经在他们身上下足了功夫,记得吗,那可是从小就开始的。她已经成功地催眠了他们,让他们相信永远都不可能违抗她的意志。哦,我想大多数人都会说这是胡说八道。但你我心知肚明。在她的影响之下,他们已经相信,自己永远不可能脱离她的控制。他们已经在监狱里待了这么久,即使牢门已经打开,他们也意识不到!至少他们之中有一个已经失去对自由的渴望了。他们全都害怕自由。”

莎拉提了个很实际的问题。“那要是她死了会怎么样呢?”

杰拉德耸耸肩。“这得看她什么时候死了。即使她真的死了,我想,恐怕也为时已晚。那个男孩,还有那个小姑娘,还算年轻,也许还有机会——成为正常人的机会。至于雷诺克斯,很有可能真的太晚了。他在我眼里,是个毫无希望的人——他活着,忍受着,就像一头痛苦的野兽。”

莎拉忍不住说道:“他的妻子应该做点什么!她得设法把他救出来啊。”

“我想是的。她很可能已经试过——但失败了。”

“你觉得她也被控制了吗?”

杰拉德摇摇头。“不。我不认为那位老夫人有能力控制她,而正因如此,她憎恶着那位老夫人呢。看看她的双眼。”

莎拉皱眉。“我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我是说那个年轻的夫人,她明白事情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了吗?”

“我想她一定已经心里有所打算了。”

“嗯。”莎拉说。“那老夫人真该死!要是我,就直接往她的早茶里放砒霜了。”接着她突然说,“那个年轻姑娘呢?那个笑容空洞,但长相迷人的红发姑娘。”

杰拉德皱眉。“我不知道,这点其实非常古怪。吉内芙拉·博因顿是那个夫人的亲生女儿。”

“是啊,我觉得她应该会受到特殊对待——对吧?”

杰拉德缓缓地说:“我并不这样认为。当一个人渴望控制别人,对虐待他人上瘾的话,这一欲望已经打败了人性。我觉得它并不会选择自己摧毁的对象——即使是自己的骨肉至亲也不会放过。”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你是基督徒吗,小姐?”

莎拉缓缓地说:“我不知道,我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不信。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我觉得——哦,如果我能够将这一切一扫而光——”她做了个烦躁的手势,“扫光所有这些教堂、这些教派,这些打来打去的教会——或许,在我看到基督骑驴进入耶路撒冷的话,我也许——会信仰他。”

杰拉德医生肃穆地说:“我至少相信基督教义中的其中一条——‘敝处安心’。我是个医生,我很清楚野心——渴望成功——向往权势——会让人的灵魂生出何种疾病。如果这欲望被满足了,那么得到的是残暴、傲慢和最终的永不知足;而如果这欲望得不到疏解——啊!如果这欲望得不到疏解,那么所有的精神病院都应该向公众呈出证据!精神病院里塞满了人,那些人不能忍受平凡,不能忍受毫不受人瞩目、无能为力的生活,而在疗养院里,他们便能够给自己找到一条逃离现实的路,从而永远与生活本身再不相见。”

莎拉突然说:“真可惜,博因顿老夫人没有被关进疗养院。”

杰拉德医生摇摇头。“不——她可不属于失败者之列。现状比那糟糕多了。她成功了,你明白吗?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人生愿望。”

莎拉打了个冷战。

她情绪激动地叫了出来:“我们必须设法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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