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的回望与当下的沉思：精神产品为何失了分量？

当70后、80后在怀旧歌单里循环Beyond的《海阔天空》，在重播列表里回味《射雕英雄传》的侠骨柔情，总会生出一种怅然：那个港乐传唱、佳作频出的年代，似乎成了精神世界难以复刻的巅峰。从四大天王的舞台传奇到杨丽萍《孔雀舞》的艺术震撼，从刘心武《班主任》的时代叩问到莫言《红高粱》的民族史诗，彼时的文化产品如沉甸甸的谷穗，承载着一代人的情感记忆与精神重量。而如今，抖音短视频的15秒刺激、公众号文章的碎片化阅读成为主流，看似繁花似锦的文化市场，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能沉淀心底的分量。这种落差并非怀旧情怀的虚饰，而是文化生产逻辑变革下的真实境遇。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至2000年初的文化黄金时代，本质是时代土壤与创作坚守共同孕育的果实。香港娱乐业的繁荣堪称典范：彼时年产电影超200部，仅次于好莱坞和宝莱坞，港剧在台湾、东南亚引发收视狂潮，粤语歌成为全球华人的集体记忆。这种繁荣源于创作的真诚与多元：Beyond用摇滚嘶吼对理想的执着，王家卫用光影编织都市人的情感迷宫，金庸以武侠书写家国情怀与人性深度。文学领域更是群星闪耀，刘心武《班主任》以"救救孩子"的呐喊拉开反思文学的序幕，成为时代精神的先声 ；贾平凹在《秦腔》中用乡土叙事记录社会变迁，莫言以魔幻笔触挖掘民族根性，这些作品之所以厚重，在于它们扎根时代土壤，回应着群体的精神渴求。杨丽萍的《孔雀舞》亦是如此，用肢体语言诠释生命敬畏，在艺术探索中完成文化表达，成为跨越时代的经典。

那时的文化生产虽受限于技术条件，却有着对品质的极致追求。港剧的剧本打磨往往耗时数月，台词字斟句酌；歌手录制专辑要经过无数次试唱，编曲反复修改；作家们深耕生活，从维熙在劳改营二十年的亲身经历，化作《大墙下的红玉兰》的深刻反思 。这种"慢工出细活"的创作态度，让文化产品得以承载更深厚的思想内涵与艺术价值。更重要的是，彼时的创作既有个人表达的真诚，又有对时代命题的回应，艾青朗诵"我要平反"时全场十分钟的掌声，印证了文化作品与大众情感的同频共振 ，这种精神共鸣正是分量感的核心来源。

回望当年的我们，不禁惊叹，在那时的精神领域，我们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反观当下，文化市场的繁华背后暗藏着精神贫瘠的危机。数智化技术重塑了文化生产逻辑，生产者从职业化走向大众化，生产工具从专业化转向便利化，一部手机就能完成影像创作与传播 。这种变革虽带来了创作的民主化，却也催生了内容的平庸化。抖音上90%的头部创作者并无传媒专业背景，作品多追求瞬时刺激，缺乏深度打磨 ；AI辅助创作的文本内容相似度重复率极高，理性表达被感性表现取代 。有时候由于人类编辑不用心，还让AI的幻觉出现在作品里。影视领域虽不乏高投资作品，却常陷入IP改编的套路化陷阱，剧情悬浮脱离现实，难以引发情感共鸣；音乐市场被算法主导，旋律简单、歌词直白的"神曲"占据榜单，缺乏对人性的深度挖掘。

文学领域的分量缺失同样触目惊心。当年"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创作者，带着时代赋予的深刻体验进行写作，作品有着天然的厚重感 。而如今，部分作家陷入闭门造车的困境，要么追逐猎奇题材博眼球，要么沉迷个人情绪的琐碎表达，难以触及时代的深层肌理。更值得警惕的是"数据主导"对文学创作的侵蚀，平台通过分析用户行为数据预判市场潜力，导致创作沦为流量的附庸 。当"内容为王"让位于"数据为王"，作品的思想性自然让位于传播性，分量感便在流量博弈中逐渐消解。艺术领域也不乏类似现象，"拖把体""屎尿诗"等哗众取宠之作被追捧，折射出审美趣味的滑坡与文化生态的失衡。而随着AI技术的普及，竟然又检测出很多抄袭成名的作家，有的还是某某市文坛领袖人物。

资本逐利与技术异化是当下精神产品失重的核心推手。资本以商业逻辑取代文化使命，低门槛、高流量的快餐式内容因回报率高而被大肆生产，深刻厚重的作品则因周期长、受众窄而遭冷遇。短视频平台的算法机制更在无形中加剧了这种倾向：15秒的时长天然排斥复杂叙事与深刻思考，只有强刺激、快节奏的内容才能获得推荐。这种"注意力经济"下，创作者被迫放弃深度打磨，转而追求"标题党""反转剧情"等流量密码。正如阿多诺所言，技术生产力量唯有涉及作品的真理性内容时才有意义，当技术仅服务于效率与收益，文化产品便沦为无灵魂的复制品。

但将当下文化生态全盘否定，又难免陷入过于片面的误区。我们必须承认，数字技术为文化传播带来了革命性突破：普通人的创作才华得以展现，小众文化获得更多关注，3D打印、AI辅助等技术更开辟了艺术创作的新可能 。影视领域亦有《觉醒年代》《山海情》《沉默的荣耀》等佳作，以真诚叙事打动观众；文学界不乏年轻创作者扎根乡土与现实，延续着文学的精神血脉；音乐圈的独立音乐人坚守创作初心，用作品对抗浮躁风气。这些作品虽未形成当年"黄金时代"的集体效应，但说明当下并非没有优秀创作，只是需要我们穿透流量的迷雾去发现。

回望黄金时代，其真正的价值不在于作品数量的繁盛，而在于创作对时代的真诚回应与对品质的执着追求。当下的我们并非"对不起时代"，而是需要在技术浪潮中重建文化自信与创作坚守。对创作者而言，应拒绝流量绑架，回归生活本真，像当年的莫言、贾平凹那样扎根大地，在时代变迁中捕捉人性之光；对平台而言，需承担文化责任，优化算法机制，为深度内容提供更多展示空间；对大众而言，要培养理性审美，拒绝被碎片化信息裹挟，主动拥抱有分量的精神产品。

文化的发展从来不是线性前进的，黄金时代的形成有其特定的历史语境，当下的文化生态也有其独特的时代印记。我们不必苛责当下复刻过往，却有权期待文化产品重拾分量——这种分量，源于对时代的深刻洞察，对人性的真诚关怀，对艺术的敬畏之心。当创作不再为流量折腰，当传播不再为效率牺牲深度，当大众审美重拾对厚重的追求，新的文化黄金时代或许就在不远处。毕竟，每个时代都需要属于自己的精神坐标，而这份坐标的建立，永远始于对真诚与品质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