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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江玉郎,铁萍姑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她虽不愿小鱼儿上当,但却更不忍让江玉郎死,铁萍姑再也不敢开口。

过了半晌,白夫人却又问道:“我知道你救过他一次,是吗?”

铁萍姑道:“嗯。”

白夫人道:“现在他为何不来救你?”

铁萍姑道:“也许……也许他没有认出我。”

白夫人沉吟着道:“不错……男人瞧见一个赤裸的美女时,眼睛就只会瞪着她的身子,往往就不会去瞧她的脸了。”

铁萍姑的脸火烧般飞红了起来,她忽然感觉到小鱼儿的眼睛像是一直瞪着她,她恨不得立刻掩起自己的胸膛、自己的腿……但为了江玉郎,她却连动也不敢动。

白夫人冷冷道:“现在,你赶紧将头偏过去一些,叫两声救命……叫的声音不能太响,但也不能太小,要做出声嘶力竭的模样,知道吗?”

铁萍姑立刻嘶声呼道:“救命……救命……”

她斜头偏过去一半,竟发现小鱼儿已洗完了脚,手支着头,半躺在那块石头上,竟像是已睡着了。

白夫人自也瞧见了,切齿道:“好个小贼,他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只听石头下一个人道:“我说得不错吧,这条鱼是很难入网的。”

原来胡药师也忍不住了,自水中露出大半个头来。

白夫人赶紧道:“快下去,莫被他瞧见。”

胡药师笑道:“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难道目光还能拐弯么?怎能瞧到石头后面来?”

白夫人叹了口气,道:“依你看,他是不是已瞧破这计划了呢?”

胡药师道:“那么他为何不过来?”

白夫人道:“这小子也许是天生的多心病,对任何事都有些疑心,所以先不过来,在那边耗着,看咱们是什么反应?”

胡药师苦笑道:“但咱们在这里受罪,他却在那边享福,这样耗下去,咱们怎么能耗得过他?”

白夫人道:“不耗下去又能怎样?这小子简直比鱼还滑溜,这次咱们若被他瞧破,下次再想要他入网更是难如登天了。”

胡药师长长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看来咱们只好和他耗下去了。但你又还能耗多久呢?”

白夫人默然半晌,苦笑道:“事到如今,只有耗一刻是一刻了。”

谁知就在这时,小鱼儿突然站了起来。

白夫人又惊又喜,嗄声道:“快下去,鱼只怕已快上钩了。”

胡药师不等她说,已早就又潜入水中,将那芦苇又探出水面。

只听小鱼儿喃喃道:“这只怕不是作假的,否则她们一定忍不了这么久。”

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套上鞋子,又将脚伸入水里泡了泡,显然也是怕那边石头上太滑,所以先将鞋底弄湿。

白夫人知道他立刻就要来了,心里的欢喜真是没法子形容,铁萍姑却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

这时她几乎已忘了江玉郎,几乎忍不住立刻就要放声大呼,叫小鱼儿莫要过来上当,这并不是说她宁可让江玉郎死,只不过是在这种生死存亡的一刹那间,潜伏在人们心底深处的道德心,往往会忽然战胜私心利欲。

只可惜白夫人也深深了解这一点,竟一字字沉声道:“记住,莫忘了你的情郎。”

铁萍姑心里一寒,猛然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只觉一阵痛彻心扉,呼声虽未唤出,眼泪却流了出来。

突听小鱼儿大呼道:“姑娘们莫要害怕,我来救你们了!”呼声中,他身形已跃起,向这边石头上蹿了过来。


小鱼儿蓄气作势,准备了许久,白夫人只道他这一跃必定是身法轻灵,姿态美妙,谁知他身法既不轻灵,姿态也难看得很。

一个人费了许多苦心气力张网,总希望能捕着条大鱼,这条“鱼”看来竟真的小得很。

白夫人暗中叹了口气:“聪明人果然大多是不会用苦功的,早知他功夫这么糟,我又何苦白费这么多力气?”

心念闪动间,忽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小鱼儿这一跃竟没有跃上石头,竟跌在水里去了。

又听得“咕嘟咕嘟”几声,他竟像是被灌了几口水下去,从鼻子向外面直冒水泡,到后来竟放声大呼起来。

“救命……救命……淹死我了……”

来救人的人,此刻反而喊起救命来。

白夫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实在想不到这小子非但武功糟透,而且水性比武功更糟。

这时小鱼儿连呼救声都已发不出,却有一连串气泡从水里冒出来,眼看这条小鱼儿竟要被淹死。

白夫人暗骂道:“若不是我还用得着你,今天不让你活活淹死才怪。”

她这时已不再顾忌,正想坐起来,但上面的水力实在太大,她力气却已快被耗尽了,刚坐起半个身子,又被水力冲倒。

那根芦苇却已从石头后头转了过来,白夫人瞧见胡药师既然已来捉鱼了,她就索性省些力气。

水很清,胡药师在水里张开眼睛,只见这条小鱼儿此刻竟像是已变成了条落水小狗,眼见他一伸手就能捉住。

谁知小鱼儿也不知怎地一使劲,竟从水里冒了上去。

他手指像是轻轻一弹,弹出了一粒黑黑的小弹丸,竟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那根空心芦苇中。胡药师正在吸气,突觉一粒东西从芦苇中落了下来,在水里闷了这么久,他吸气的时候自然很用力,等到他再想往外面吐气时,已来不及了。

小鱼儿竟已飞快地伸出手,将这根芦苇从他嘴里拔了出去。“咕嘟”一声,这粒东西已被他吞下肚。

只觉这东西又咸又湿又臭,还带着臭咸鱼味。刚张开嘴想吐,水已灌了进来,被灌了两口水下去后,就算吞下团狗屎,也休想吐得出了。

白夫人只听得水声“哗啦哗啦”地响,正不知是怎么回事,小鱼儿已拔出了那根芦苇,顺手就点了她足底的“涌泉”穴。

等到胡药师像是只中了箭的癞蛤蟆,从水里跳出来时,白夫人却已变成匹死马,躺在石头上不能动了。


只见胡药师掠到石头上,立刻张开了嘴,不停地干呕,连眼泪鼻涕都一起被呕了出来。

再瞧小鱼儿,不知何时已回到那边的那块石上,笑嘻嘻地瞧着他们,就像什么事全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白夫人这才知道钓鱼的人反而被鱼钓去了。

她又惊又怒,嗄声道:“快……快解开我的穴道!”

胡药师一面揉眼睛,一面喘着气道:“什……什么穴道?”

白夫人道:“涌泉穴。”

胡药师刚想出手,小鱼儿已在那边悠然笑道:“我若是你,我是万万不会救她的。”

胡药师一只手果然在半空中停顿,嗄声问道:“为什么?”

小鱼儿笑道:“你现在还有救人的工夫么?不如还是先想法子救救自己吧!”

胡药师面色惨变,道:“方才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鱼儿笑嘻嘻道:“不是毒药,难道还是大补丸么?”胡药师整个人都软了。

小鱼儿又道:“你若想我救你,最好先乖乖地坐在那里不要动……”

白夫人道:“无论如何,你先解我的穴道再说,我们再一起逼他拿出解药来。”

小鱼儿道:“就凭你们两人,连我的屁都逼不出来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胡药师已被说得怔在中间,也不知究竟该听白夫人的,还是该听小鱼儿的。

铁萍姑却瞧得又是惊奇,又是欢喜,也怔了半晌,才忽然想起:“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当下一个翻身,向石头上滚了下去,落在水里。

那边白夫人已经快急疯了,道:“你……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胡药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虽想救你,但究竟还是自己性命要紧。”

白夫人瞪着眼睛,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铁萍姑已挣扎着游了过来,刚想跳到石头上,忽又想起自己身上简直是一丝不挂,怎么见得了人?

小鱼儿的眼睛却偏偏向她瞟了过来,还笑了笑。铁萍姑恨不得将头都藏在水里。

小鱼儿道:“你想叫我转过头去,是么?”铁萍姑赶紧点了点头。

小鱼儿道:“好,我就转过头去,但我却要先问你一句,你方才躺在那里也不害羞,此刻为什么忽然害羞了?”

铁萍姑吃吃道:“我……我只是……”

小鱼儿悠悠道:“你方才只是想我上当,是么?只可惜上当的不是我,而是别人。”

这句话就像是条鞭子,抽得铁萍姑脸又发了白,颤声道:“你……你怎么这样冤枉我?”

小鱼儿冷笑道:“我冤枉你……哈哈,我倒要请教你,你方才身子既然能动,嘴既然能说话,为什么不警告我一声,叫我莫要上当?”

铁萍姑道:“这只因我……我……”她终于发现自己实在无话可说,眼泪不觉流了下来。

小鱼儿道:“你用不着哭,我可不是花无缺,从来没有他那样怜香惜玉的心肠,你眼泪就算哭成河,我也不会同情你的。”

铁萍姑全身都发起抖来,嘶声道:“我并没有要你原谅,我……我也绝不会求你……”

小鱼儿忽然瞪起眼睛,大声道:“但我还是要问你,你为什么出卖我?为什么?为什么……”

铁萍姑忽也放声大吼起来,嘶声道:“只因为我觉得你是个自高自傲、自私自利、自命不凡的大浑蛋,你自以为比谁都强,我就希望能眼见你死在别人手上!”

小鱼儿呆了半晌,竟又笑了,笑嘻嘻道:“女人声音喊得愈大,说的往往愈不是真话。你这样说,我反而认为你不是故意害我了,你一定另有苦衷,也许我真该原谅你才是。”

铁萍姑张口结舌,倒反而怔住了,只觉这个人所作所为,所说的话,简直没有一件不是要大出人意料的。

小鱼儿缓缓接道:“这也许是因为你有什么亲近的人,落在他们手上,你为了要救那个人的命,只好出卖我了。”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若真是如此,我倒不能怪你,因为我知道女人为了她的心上人,往往会连她自己也不惜出卖的。”

这句话实已说入铁萍姑心里,铁萍姑眼泪忍不住又夺眶而出,她再也想不到这可恶的小鱼儿竟如此能体谅别人的苦衷,了解别人的心意。

小鱼儿柔声道:“但这人是谁呢?他值得你为他如此牺牲么?”

铁萍姑流泪道:“你……你是认得他的,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小鱼儿面色已变了,却还是柔声道:“你说的可是江玉郎?”

这次铁萍姑真的闭住嘴了。但现在闭住嘴,岂非已等于默认?

小鱼儿忽然跳了起来,大吼道:“好,好,好,你竟为了江玉郎那小杂种而出卖我,你可知道这小子有多混账,他就算被人砍头一百次,也绝不嫌多的。”

铁萍姑又骇呆了。

小鱼儿瞪眼瞧着她,过了半晌,忽又叹道:“其实我还是不该怪你的,那小子满嘴甜言蜜语,莫说是你,就算比你更聪明十倍的女人,也会上他当的。”

铁萍姑茫然站在水里,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

只见小鱼儿已变得心平气和,笑嘻嘻站了起来,向胡药师道:“很好,你很聪明,一直没有乱动手,只是像你这般聪明的男人,却娶了一个老是爱脱衣服的老婆,实在未免有些泄气!”

胡药师叹了口气,道:“我没有老婆。”

小鱼儿怔了怔,大笑道:“妙极妙极,如此说来,你简直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了……但她这种女人若没有老公,却一定会发疯的,她的老公呢?”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又笑道:“她的老公自然在看着江玉郎了,是么?”

胡药师只有叹道:“正是如此。”

小鱼儿身形忽然跃起,又向那块大石头上蹿了过去。这次他轻轻一掠,就轻飘飘站在石头上绝不会再掉下水了。

白夫人咬着嘴唇,嘴唇都咬出血来。

小鱼儿笑嘻嘻瞧着她,道:“像你这样的老太婆,身上的肥肉还不算太多,这倒不容易,但你既有了老公,又有情人,为什么还要找上我呢?”

白夫人咬牙道:“你既如此聪明,为何猜不出?”

小鱼儿想也不想,立刻道:“因为你们三个人中,必定有一个偷偷瞧见了苏樱为我着急的模样,你们就想用我来要挟苏樱,叫她说出花无缺不肯说出的事。”

他话未说完,白夫人已怔住了。她虽然叫他猜,却再也未想到这该死的小鱼儿竟真的一猜就猜中,就好像在旁边瞧见了似的,白夫人满嘴都是苦水,却吐不出来。

小鱼儿道:“但你就算要让我上当,本来也不必自己脱光衣服,如此折磨自己的,这只怕是因为你本来就有这毛病,喜欢让别人瞧你脱得赤条条的模样——有些疯子喜欢对着女人小便,他们的毛病只怕就和你一样。”

白夫人气得嘴唇发抖,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她简直已将世上恶毒的话都骂出了口。小鱼儿却像是连一句都没有听见,再也不瞧她一眼。

那边铁萍姑泡在水里,既不敢钻出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溪水冷冽,她冻得嘴唇都发了白,心里又是悲哀,又是凄苦,又是羞惭,只觉活下去再也没什么意思,正想一头撞死算了。

小鱼儿忽然大声道:“你知道铁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好朋友,但她现在却在水里泡着,不敢出头,你说我心里难受不难受?”

他忽又说出这种话来,铁萍姑也不知是惊是喜。

胡药师道:“阁下想必是……是有些难受的。”

小鱼儿怒道:“你既知我心里难受,为何还不脱下你的衣服,为她送过去?”

胡药师再也不敢多话,只好脱下外衣,远远抛给铁萍姑。铁萍姑接在手里,也不知是穿上的好,还是不穿的好。

只听小鱼儿道:“铁萍姑在穿衣服时,你若敢偷看一眼,我就挖出你的眼珠子来,知道么?”

胡药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我方才难道还没有看够,现在你就算要我看,我又怎会有这么好的心情,这么好的胃口?”

铁萍姑终于还是将衣服穿了起来。

小鱼儿忍着笑,喃喃道:“不知她衣服穿好了没有?”

胡药师忍不住道:“穿好了。”

小鱼儿忽然大怒道:“想不到你还是偷看了!”

胡药师道:“没……没有。”

小鱼儿哈哈一笑道:“其实你既早已什么都瞧见了,现在就是又偷瞧了一眼,也没有什么关系,你用不着害怕的。”

胡药师眼睁睁瞧着小鱼儿,也是满肚子苦水吐不出来。

他武功不弱,头脑也不坏,本来也很是自命不凡,谁知此刻竟被个还未成年的半大孩子耍得团团乱转,他简直恨不得不顾一切,先和这可恶的小鬼拼个死活再说。

小鱼儿目光闪动,忽然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你用不着难受,只有呆子才会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你为了要我救你而委曲求全,正是你的聪明处。”

胡药师叹了口气,渐渐又觉得自己伟大起来:“我能如此委曲求全,岂非正是人所难及之处,这又有什么丢人呢?”一念至此,方才那要和小鱼儿拼命的心,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小鱼儿笑得更开心,道:“现在,你只要再为我做一件事,我就将解药给你。”

胡药师叹道:“既是如此,愿闻所命。”

小鱼儿道:“带我去找她的老公。”

胡药师想到花无缺还在白山君掌握之中,以花无缺相挟,也不怕小鱼儿不拿出解药来。

一念至此,他眼睛又亮了,立刻躬身道:“遵命!”

胡药师瞧了白夫人一眼,忍不住又道:“但她呢?”

小鱼儿笑道:“她既然喜欢脱光了洗澡,就索性让她在这里洗干净吧。”


不到顿饭工夫,那石屋已然在望,风吹林木,沙沙作响,屋子里却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丝毫声音。

小鱼儿忽然出手,拧转了胡药师的手腕,沉声道:“他们就在那屋子里?”

胡药师道:“不错。”

小鱼儿皱眉道:“三个大活人在屋子里,怎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铁萍姑忍不住道:“我……我先去瞧瞧。”

小鱼儿另一只手却飞快地拉住了她,沉着脸道:“既已到了这里,你还急什么?”

铁萍姑嗫嚅着道:“你若念我也……也对你有些好处,只求你莫要杀了他。”

小鱼儿瞪眼道:“不杀他!还留着他害人么?”铁萍姑头垂得更低,目中却流下泪来。

小鱼儿默然半晌,恨恨道:“看来这小畜生将你骗得真不浅,但我早已跟你说过,我不是君子,你若指望我有恩必报,你就打错算盘了。”

铁萍姑幽幽道:“你嘴里说得虽凶恶,但我却知道你的心并非如此,你……你……你不会杀他的,是么?”

小鱼儿跺了跺脚,忽然重重甩开胡药师的手,厉声道:“叫他们出来,听见了么?”

胡药师咳一声,高声唤道:“白大哥,出来吧,小弟回来了。”

空山传声,回音不绝。但石屋里仍是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小鱼儿皱眉道:“这姓白的难道是聋子?”

胡药师目光闪动,道:“不如让在下进去瞧瞧吧。”

小鱼儿想了想,沉声道:“好,你先走,莫要走得太快,只要你稍有妄动,我就先扭断你的手!”

胡药师叹了口气,一步步走过去,走到门口,就瞧见江玉郎一个人蜷曲在角落里,全身直发抖。

白山君和花无缺竟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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