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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未来的现实枷锁

你的信带我飞越愚昧的现在,我已经感觉到未来的脉动了。

——莎士比亚《麦克白》

在大多数规模适中的图书馆中,你都能够找到满书架的于20世纪50年代出版的关于未来主义的作品,这些作品常常被冠以《通往原子时代》、《明天的世界》这类书名。随手翻一翻其中几本书,你就能够发现这些书中其实探讨更多的是当时的情况,而不是原本试图要描述的未来的情况。翻不了几页,你就能够看到这样的画面——一位梳着20世纪50年代当红影星唐娜·里德的发式、穿着大摆长裙的妇女正在自己的原子时代的厨房中忙活着,准备一听到丈夫火箭车的声音就把金枪鱼端上桌。再往后翻几页,你就会看到巨大玻璃罩下的现代城市的素描,城里行驶着核动力的列车、反重力小轿车,衣冠楚楚的路人乘坐人行道上的双向传送带上班。你还会注意到有些东西被遗漏了——男人都不抱孩子,女人则不带手提箱,年轻人的眉毛和乳头上都没有佩戴环饰,老鼠的叫声也从吧唧吧唧的咂舌声变成了短促的吱吱声。你也找不到滑板或者手举的标语牌、智能电话或者易拉罐饮料,没有氨纶,没有乳胶,没有Gore-Tex防水面料,没有美国证券交易所,没有大田快运或者沃尔玛。而且,看起来所有的非洲裔、亚洲裔和拉美裔的人都不小心错过了未来。事实上,书中描绘的图景之所以如此诱人,是因为这些描绘都是彻头彻尾可笑至极的谬误。书中的未来看起来就像是科幻电影《惑星历险》(Forbidden Planet,1956年)和家庭伦理剧《老爸最明智》(Father Knows Best,1954年)的混血儿,又有谁会相信未来是这样的呢?

有着现实影子的未来

人们为理解未来事物所付出的努力历史悠久、备受推崇。威廉·汤姆逊·开尔文伯爵是19世纪最有远见的物理学家之一(也是K式温度测量体系的创始人),但是,当他小心翼翼地审视未来世界的时候,他得出的结论是“比空气重的机器是飞不起来的”。大部分科学家也认同了这个观点。著名的天文学家西蒙·纽康教授在1906年这样写道:“笔者认为,已知的任何物质、机械和力的形式的组合都无法进行空气中长距离的载人飞行,同其他任何物理事实一样,我们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

维尔伯·莱特后来证明了开尔文和纽康的观点是错误的。然而,就连他也曾经表示,在1901年,他和哥哥还相信“人类在50年内上不了天”,而他的估计出现了48年的误差。在备受尊崇的科学家和成就斐然的发明家当中,宣布飞机不可能被发明出来的人数就跟预言人类不可能进行太空旅行、不可能发明电视机和微波炉、不可能发现核能、不可能进行心脏搭桥手术、不可能选出女性参议员的人数不相上下。荒谬的预言、有失水准的评论和让人丢脸的错误预测比比皆是,关于它们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不过,现在请允许我建议你暂时不要去考虑此类事件的惊人数量,而是考虑一下这些错误在形式上的相似性。对此,著名科幻作家阿瑟·C·克拉克总结出了被后人称为克拉克第一定律的描述:“当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科学家宣布某事可能的时候,他几乎肯定是正确的。但是,当他说某事不可能的时候,却很可能说错了。”换言之,科学家几乎都是因为错误地认为未来会跟现在非常相似而犯下了错误。

被现在改写了的过去

从这个角度来讲,一般人具备了相当的科学素养。我们已经了解到,在回忆过去和遐想未来的时候,大脑大量使用了填充的伎俩。看到“填充”这个字眼,人们会想到一个空洞(就像是墙上或者牙上的洞)被一些材料给补上了(比如涂泡沫或者镶银)的情景。事实上,在借助想象力填补昨天和明天的空洞时,大脑最常用的材料就是今天。先来考虑一下这种情况在我们试图回忆过去的时候发生得多么频繁吧。大学生们听到雄辩的演说并改变了自己的政治观点,他们却常常认为自己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正在约会的恋人互相倾诉两个月前对彼此的印象,他们记忆中当时的看法跟现在的没有什么区别。看到考试成绩的时候,学生们常常觉得自己在考试之前对待考试就同现在看到考试成绩单时一样重视。当被问起头疼的情况时,病人通常会记得前一天跟现在一样疼。当中年人被问起他们在大学时代对婚前性行为的看法、当时的政治观点还有饮酒量时,当下的想法、感觉和饮酒习惯通常会影响他们的记忆。当寡妇或者鳏夫被问起5年前配偶去世自己有多么伤心时,当前的伤感程度经常会影响他们的记忆。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但是,我们需要注意到的问题是,在所有这些例子当中,人们都是因为把自己当下的想法、做法和说法当成了自己过去的想法、做法和说法,从而错误地记忆了自己的过去。

在回忆自己的情绪的时候,这种用现在的材料来填补过去的空洞的倾向尤其明显。1992年,罗斯·佩罗同时在多家电视台播出的访谈节目中宣布,他有意参与入主白宫的竞争,一夜之间,在那些对现状不满的选民心目中,他成了弥赛亚(救世主)的化身。一位不隶属于两大主要政党且没有从政经验的候选人似乎有希望赢得这份地球上最有权势的工作,这在美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他的支持者们热情高涨、信心十足。但是,7月16日,正如当初他突然宣布参加总统选举一样,佩罗突然宣布退出总统选举。究其退出的原因,他只是语焉不详地解释说,他担心一些“肮脏的政治阴谋”会毁掉女儿的婚礼。他的支持者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乱作一团。随后,同年10月,佩罗又改主意了,重新进入战局。结果他在11月输掉了选举。他最初的参选宣言令人称奇,此后的退出更令人惊异,而他的第二次参选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所以他的落败也就在情理之中。整个过程让那些支持他的人经历了各种强烈的情感波动,所幸的是,有一位研究人员从7月份开始就着手测量并记录了人们对这些事件的情绪反应,包括7月份他宣布退出竞选之后的反应,第二次参选后人们的反应,以及在他失败之后人们的反应。这位研究者还在11月要求实验对象回忆自己在7月时的感受,研究结果出乎人们的意料。有些选民在佩罗不断改变主意的过程中一直都支持着他,11月时,在他们的记忆中,在听到他退出的消息时所感受到的难过和愤慨都比当时实际感受到的要少。还有一些人在7月佩罗放弃参选之后也放弃了支持他,在这些人的记忆中,他们的绝望程度要比当时的实际感受更强烈。换言之,佩罗的支持者们错误地把现如今自己对他的感觉当成当时自己对他的感觉了。

当现实照进未来

如果过去是一面有许多孔洞的墙,那么未来则是完全脱离了墙的孔洞。记忆使用了填补的伎俩,想象本身就是填补;“今天”只是影响了记忆中“过去”的基调,却充斥于我们想象的“未来”之中。更简单一点的表述就是,大多数人都很难构想出一个同现在截然不同的未来,更难想象出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未来的想法、需求或者感觉。年轻人文身是因为他们坚信“死亡才是永恒”这种说法将会魅力永存;初为人母的女性放弃了自己前途无量的律师工作,因为她们相信在家中照顾子女永远都是一份很有成就感的工作;刚刚吸完一根香烟的人至少在此后的5分钟内相信自己可以很容易地戒掉烟瘾,而且坚信自己的决心不会被血液中的尼古丁冲垮。心理学家们并不是专门跟年轻人、吸烟者和母亲们过不去。我还记得在有一年感恩节的时候(好吧,其实是大多数感恩节的时候),我吃得太饱了。在咽下最后一口南瓜派并发现由于肺部受到食物挤压而感觉呼吸困难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多了,我步履蹒跚地挪到起居室,平躺在沙发上,打着饱嗝,昏昏欲睡。这时,我听到自己说:“我再也不吃东西了!”当然,我后来又吃东西了,还有可能当晚就吃了,我的决心绝对坚持不到24小时,而且很可能吃的又是火鸡。我想,即使在发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誓言非常可笑了,可是,好像我身体中确有某个部位真诚地相信,咀嚼和吞咽都是恶心的习惯,可以轻易地被摒弃,并且认为那会儿正在我消化道中以大陆板块漂移的缓慢速度蠕动着的那堆东西能够满足我此后的所有营养、智力和精神需求。

对于这种情况我当然应该感到尴尬,原因有几条。第一,我的吃相就像头猪。第二,我过去已经有过这种胡吃海塞的经历,而且这些经历让我明白猪迟早还是会到食槽前吃食的。可是,我还是真心希望这一次自己在几天之内、几周之内,甚至永远都不会再吃东西了。考虑到其他的“猪”也免不了产生同样的错觉,我感到了一丝安慰。实验室中的研究和超市中的调查已经证明,当刚刚吃饱了的人被要求决定自己下一周想要吃什么的时候,他们肯定会低估自己未来的胃口。他们刚刚咕嘟咕嘟喝下加稠泡沫牛奶,大口大口吃掉鸡肉色拉三明治,或是狼吞虎咽地吞下了墨西哥香肠,这些食物并没有暂时降低他们的智商,而是喂饱了他们,让他们无法想象饥饿的感觉。很自然地,他们就无法充分估计势必要杀回来的饥饿感的威力。如果我们早餐刚刚吃了鸡蛋、蛋奶小脆饼和加拿大咸肉,就马上去超市购物,结果很可能是,我们采购的食物会不够吃。然后,当对椰子杏仁冰激凌的渴望在晚间如约到访时,我们只好责怪自己早上只买了这么一点点东西。

得到满足的心的反应同得到满足的胃的反应是一样的。在某项研究中,研究人员要求实验对象回答5个地理问题,并告诉他们,在努力回答问题之后,他们可以从下列两种奖赏当中任选其一:刚刚被要求回答的问题的正确答案,或者一块糖。选择前者,他们就能知道自己是不是答对了问题;而选择后者,他们就永远无法知道问题的答案。有些实验对象在做题之前作出选择,而另外一些则在答题之后作选择。正如你能够猜到的那样,如果在做题之前进行选择,人们一般会选择糖果;而在答题之后进行选择的人则多会选择答案。换句话说,因为做了这些题目,所以人们就对题目的答案非常好奇,认为题目的答案比美味的糖果更重要。但是,人们真的能猜到结果会是这样吗?当另外一组实验对象被要求预测人们在做题之前和答题之后会选择哪种奖赏的时候,他们认为在两种情况下,人们都会选择糖果。这些实验对象并没有真正体验过由做题目而带来的那种强烈的好奇心,所以根本就想象不出自己会为了几个枯燥无味的答案而放弃士力架巧克力。这个发现让我想到了1967的电影《神鬼愿望》(Bedazzled)当中绝妙的一幕——魔鬼花了许多天的时间在书店里把所有悬疑小说的最后几页都撕了下来。也许你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邪恶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引起魔鬼如此的关注,但是,如果你在即将找出到底是谁干了这件事的时候,发现记录着答案的那几页故事不翼而飞了,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心甘情愿地用自己不朽的灵魂来换取故事的结局了。好奇心是一种强大的推动力量,但是,如果没有强烈感受到它的存在,你就很难想象得到它对你的影响是如何广泛和深远。

对这类在预测自己的饥饿感时遇到的问题(无论这种饥饿感是味觉的、生理的、情感的、社交的还是学术的),我们实在是太熟悉了。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人类的想象力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牵制呢?毕竟,正是这种想象力创造了太空飞行、基因疗法、相对论和巨蟒剧团(Monty Python,英国喜剧团体)的奶酪店喜剧场景。即使是我们当中最缺乏想象力的人也能够想象出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要是可以的话,在知道了我们都在想什么之后,母亲们甚至会毫不犹豫地用肥皂来给我们洗脑。我们可以想象自己被选为国会议员,从直升飞机上跌落,被漆成紫色在杏仁堆中打滚。我们可以想象自己生活在香蕉种植园中,或者潜水艇里。我们可以想象自己是奴隶、角斗士、警察、食人生番、交际花、潜水员或者税务官。然而,基于某些原因,我们却无法在饱餐了一顿土豆泥和蔓越橘酱之后想象出饥饿的感觉!怎么会这样呢?

神奇的预感能力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深入探讨想象的实质。在想象事物(比如企鹅、轮船或者透明胶带切割器)之时,大部分人都有过在头脑中看到这样东西大致轮廓的经历。假如我问你企鹅的鳍长还是脚长,你很可能会感觉自己马上在头脑中勾画出一幅图像,然后看着它来找出答案。你能够感到似乎有一张企鹅的画像应邀跳入了你的脑海当中,你还能感觉到自己先盯着鳍看了一会儿,又垂目看了一下它脚的大小,再回过头去看了看鳍,然后告诉我你的答案。你所做的这些事情感觉起来很像是在看,因为,实际上,这的确是在看。在你用眼睛看东西的时候大脑中一个叫做视皮层的感官区域会被激活,而在你用意识的眼睛看头脑中的图像时,这个区域也会被激活。比如,如果有人问你,唱生日歌的时候,高音在“生日快乐歌”当中的哪一部分,你很可能会利用想象力在头脑中演奏这段旋律,然后通过听觉来判断音调的高低。同样,这种“用头脑中的耳朵来倾听”的感觉并非只是一种修辞方式(特别是其实没有人真正这样说过)。当人们想象声音的时候,大脑中被称为听皮层的区域就被激活了,而在我们用耳朵聆听真实的声音时,被激活的也是这个区域。

第四部分 未来的幸福-第六章 未来的现实枷锁

图6–1 视觉从现实世界的物体和事件那里获取信息(上),而想象力从记忆中获取信息(下)。

在一定程度上,这些发现告诉并帮助我们了解大脑是如何进行想象的,也就是说,在试图想象各种事物时,大脑会求助于各个感觉区域。如果我们想知道某个不在我们面前的东西的模样,我们就会从记忆中调出关于这样东西的信息并输送到视皮层,然后观看这幅存在于头脑中的图像。同样,如果我们想要知道一段现在并没有从收音机中播放出来的曲调听起来如何,我们就会把关于这段曲子的信息从记忆中调出并输送到听皮层中,感受这段存在于脑海中的乐曲。因为企鹅生活在南极,只有在有人过生日的时候我们才会唱“生日快乐歌”,所以,通常在我们想要用到它们的时候,它们都不在现场。在眼睛和耳朵无法给视皮层和听皮层输送回答问题所需要的信息时,我们就要求记忆输送信息,这可以让我们虚拟物体的模样或是声音。因为我们的大脑掌握了这种技能,即使被单独关在橱柜里,我们也能够找出歌曲的相关信息(高音落在“生”这个字上)以及企鹅的情况(鳍比脚长)。

第四部分 未来的幸福-第六章 未来的现实枷锁

图6–2 感觉(上图)和预感(下图)都从视觉区域获取信息,当时视觉区域的信息来源是不同的。

利用视觉和听觉区域进行想象的确是非常精妙的设计,进化机制在没有征得我们同意的情况下就给每个人配备了这样的装备,它完全有资格获得微软视窗大奖。但是,看和听的机制跟我们或者我这样的感恩节饕餮鬼有什么关系呢?事实证明,即使被锁在柜子里我们也能知道企鹅的模样,想象力在此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当我们活在当下时,想象力同样能够帮助我们勾勒未来的模样。假如有人问你,你看见自己的妻子正同邮差在床上翻云覆雨时会有什么感觉?这个问题一定会引发你的某种感觉,很可能是不好的感觉。你在头脑中想象企鹅的模样并使用视觉器官来观察它以确定它的鳍的长度;同样,你也会在头脑中想象配偶的不忠行为并感觉这种情形,以此对自己的可能感觉作出预测。你大脑当中对真实事件作出情绪反应的机制也会对想象中的事件作出反应。所以,当我要求你想象这“限时特供”的事件时,你的瞳孔会扩张,血压也会升高。这是一个预测未来情绪的聪明办法,因为想象一件事时的感觉通常可以被当做有力的参考,帮助我们发现在此事真正发生时自己的反应。如果想象急促的呼吸和挥舞的邮包会带来强烈的嫉妒和喷发的怒火,那么,一旦真的遭到背叛,我们当然会以更加迅猛的势头感受到这样的情绪起伏。

其实,无须借助像配偶不忠这样的会引起强烈情绪的事情,我们就能够说明这个事实。每天,我们都会说“比萨饼听起来不错”这样的话,不管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什么,我们讨论的都不是莫泽雷勒干奶酪的声音特点,我们想表达的意思是,一想到吃比萨饼,我们就会产生一种细微而开心的感觉,我们对这种感觉的解释是,如果想象中的这片比萨饼真的被塞到我们口中时,我们会有更强烈的愉悦感觉。在主人用炒蜘蛛或者炸蚂蚱这类开胃菜招待你的时候,不需要亲自咀嚼它们,你就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喜欢吃,因为仅仅是想到吃甲虫就足以让北美洲人恶心得浑身发抖了。这种发抖的感觉告诉我们,真正面对这些开胃菜的时候我们很可能会呕吐不止。问题的关键是,我们通常并不需要坐下来,拿出笔和纸,一条一条地列举未来事件的好处和坏处,只需要在想象中虚拟这些事件,并注意自己对这些虚拟事件的情绪反应就行了。正如想象能够预见事物,它也能预先感受事件。

跟随预感作对选择

通常,通过直觉预测自己的情绪要比通过逻辑思考预测自己的情绪更准确。在某项研究当中,研究人员要求研究对象从印象派绘画和加菲猫的海报当中任选一幅。在进行选择之前,有些研究对象被要求从逻辑出发,认真考虑为什么自己会喜欢或者不喜欢某一幅海报(思考者),而另一些人则被鼓励迅速地根据自己的直觉来进行选择(不假思索者)。职业咨询师和投资顾问总是告诉我们,想要作出明智的决定就一定要努力进行深刻的思考。然而,事后当研究者电话采访这些研究对象,询问他们对这幅新获得的艺术品的喜爱程度时,思考者们却大失所望。想象将某一幅画挂在客厅当中会让他们感到快乐,可是思考者们却没有选择这幅让他们愉快的画,而是忽略了自己的直觉,选择了另一幅画,而这幅画拥有职业咨询师和投资顾问赞赏的品位(“莫奈作品的橄榄绿色调同窗帘的颜色不搭配,而加菲猫的海报会让来访者感觉我拥有吸引人的幽默感”)。与之相反,不假思索者选择相信自己的预感:想象将海报挂在自家的墙上,然后记住自己此时的感受,并认为如果想象将这幅画挂在墙上会让自己感到快乐,那么真的将它挂上去也会起到同样的效果。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预感这个过程帮助不假思索者比思考者更准确地预测了自己未来的感受,并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事实上,如果当前人们无法感知到的话,他们也就暂时无法预测自己未来会有什么感觉了。

但是,预感也有其局限性。我们在想象某事物时的感受有时候无法正确反映在真正看到、听到、穿戴、驾驶、进食或者是亲吻这东西时我们的感觉。比如,在头脑中勾画一件东西的轮廓时,你为什么会闭上眼睛呢?在试图想起一段旋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用手指塞上双耳呢?你这样做的原因是,你的大脑必须利用视皮层和听皮层来进行视觉和听觉的想象,如果这些区域已经在忙着进行它们的首要工作——看和听真实世界中的东西,它们就没有办法进行想象了。如果你正忙着观察一只鸵鸟,你就很难想象出企鹅的样子,因为进行想象所必须调动的大脑区域正在被使用着。换言之,如果我们同时命令大脑去看一件现实的东西和一件想象的东西,它会自动回绝第二条指令。大脑认为感知现实才是第一位的和最重要的职责,因此,你借用视皮层进行想象的要求立刻就被明确拒绝了。如果大脑不遵循这条“现实第一”的原则,假如在红灯亮起时你恰巧正在想象绿灯,就会对红灯视而不见,直冲过去。这条原则使我们在看着鸵鸟的时候很难想象企鹅的样子,也使我们在感到恶心的时候很难想象出饥饿感,感到愤怒的时候很难想象出深情,在温饱的时候很难想象出食不果腹。如果有个朋友刚刚撞坏了你的新车,并提出下周请你看棒球赛作为补偿,因为你的大脑正在忙着为车被撞坏而恼怒,所以你无法预感自己对棒球比赛的感觉。未来的事件想申请进入大脑的情感区域,可是当前的事件几乎总是已经占据了这个区域。

盒子里的未来

我们无法同时看或者感受两件东西,对于自己应该优先看、听和感觉什么,以及忽略掉什么,大脑有着严格的原则。想象的请求经常被回绝。感官和情感系统都坚持这项原则,但是,好像只有在感觉器官拒绝想象的请求的时候,我们才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请求被拒绝了,却无法发现情感系统其实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比如,如果我们在看鸵鸟的时候试图想象企鹅,“现实第一”的原则是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我们理解这一点,因此,我们从来也不会被搞糊涂,并错误地得出结论,认为眼前这只大鸟就是我们试图想象的企鹅。由现实中的一系列信息所激发的视觉体验叫做视觉,而由记忆中的信息所激发的视觉体验叫做意象,虽然这两种图像都是在视皮层中形成的,但要想搞混它们还真得喝下不少伏特加才行。视觉体验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我们差不多总是可以区分视觉和意象。但是,情感体验则不然。由现实世界中的一系列信息激发的情感体验是感觉,而由记忆中的信息激发的情感体验则叫做预感,混淆这二者的区别是世界上最普遍的现象。

比如,在某项研究中,研究人员电话采访了居住在美国各地的被调查者,问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是否满意。如果被调查者生活的城市那一天刚好天气晴朗,他们就会回答说自己的生活比较幸福,相比之下,如果被调查者居住的城市当天天气不好,人们就会回答说自己的生活不太快乐。为了回答研究人员提出的问题,这些人都要想象自己的生活并问自己对生活有何感受。而他们的大脑奉行“现实第一”的原则,坚持对现实中的天气而不是想象中的生活作出反应。但是,很显然,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大脑在这样做,所以,他们错误地把现实激发的感觉当成了想象激发的预感。

在另外一项相关研究中,研究人员让在健身中心锻炼的人尝试想象自己在远足时迷路而不得不在林中过夜,既没有水又没有食物,并预测自己那时的感觉。更准确地说,是让他们预测到底是干渴更折磨人还是饥饿更让人难受。有些人是在刚从跑步机上下来时进行预测的(干渴组),而另一些人则是在锻炼之前进行预测的(不干渴组)。结果显示,干渴组有92%的人认为干渴比饥饿更让人难受,而非干渴组只有61%的人这样想。很显然,干渴的人试图通过想象在林中迷路、无水、无食物的情景,然后追问自己在此情此景中的感觉来回答问题。但是,他们的大脑坚持现实第一,并坚持先对在跑步机上锻炼之后造成的缺水状态作出反应,而不是想象中的远足,因为这些人不知道他们的大脑这样做了,所以误把感觉当成了预感。

你自己也很可能处于同样的困境中。比如,你刚度过了很糟糕的一天——猫咪在地毯上撒尿,狗狗在猫咪身上撒尿,而洗衣机又坏掉了,“世界摔跤”(美国最受欢迎的体育节目之一)的收视率被“经典剧场”(美国著名的电视节目)超越了,你自然会心情郁闷。如果这个时候你试图想象第二天晚上跟朋友们一起打牌的话,你可能会把当下的坏情绪(我现在比较烦)归咎于想象中的伙伴(我不想去,因为尼克总是惹我生气)。事实上,抑郁症的重要标志就是,当抑郁症患者思考未来事件时,他们无法想象自己会喜欢这个未来。度假?浪漫邂逅?到城里玩一夜?谢谢,不用了,我情愿继续待在黑暗中。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中苦苦挣扎,他们的朋友再也无法忍受,于是对他们说,一切都会过去的,黑暗过后总会是黎明,总会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以及其他一些非常典型的陈词滥调。但是,在抑郁症患者看来,所有这些挣扎都是很有意义的,因为,在他想象未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现在没有办法高兴起来,所以也无法想象自己会在明天高兴起来。

在忙着为实实在在的当下感到苦恼之时,我们无法为想象中的未来感到高兴。然而,我们非但认识不到这是“现实第一”的原则不可避免的结果,还会误认为想到未来才是让我们感到不快乐的原因。我们的错误在旁观者看来尤其明显,他们会说这样一些话,比如:“现在你感到沮丧是因为爸爸喝醉酒从阳台上摔了下来,妈妈因为打爸爸被关进了监狱,你的轻型货车被销售商收回去了,但是,到了下一周,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你会后悔今天没有答应跟我们一起去看歌剧了。”在某种层面上,我们也意识到朋友们也许是对的。然而,在试图忽视、漠视目前的伤感或者将它们放到一边,并预测一下自己明天的心情时,我们常常发现这就像是在咀嚼动物肝脏的时候想象蘑菇的味道。很自然,我们会想象未来并考虑这样做感觉如何,但是,因为我们的大脑一意孤行地要对当前的事件作出反应,所以,我们就误以为明天的感觉会跟今天的一样。

我已经等了很久,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你看图6–3这组漫画了。这是1983年我从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不停地将它张贴在各种公告栏中,它总是能够取悦我。海绵被要求摆脱一切限制进行想象,想象在自己什么都可以变的情况下,它想变成什么。而它所能够想到的最新奇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只藤壶(barnacle,一种小甲壳动物)。当然,漫画家并不是在取笑海绵,而是在取笑我们。每个人都被局限在某个地域、某个时代和某种境遇下,我们试图利用自己的意识来超越这些限制的努力大多是徒劳的。像海绵一样,只是因为不知道盒子到底有多大,我们才认为自己已经在盒子之外思考了。想象无法轻易超越现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它必须向感觉借工具。这两种过程必须在同一个平台上进行,这就意味着,有时候我们弄不清平台上进行的到底是哪个过程。我们认为,想象未来时自己的感觉就是在到达未来时我们会有的感觉,而事实上,想象未来时的感觉通常只是我们对现在发生的事情的反应。感觉和想象的差别待遇是厚今主义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并非唯一原因。如果火车还没有到达你的目的地,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上床关灯睡觉,或者星巴克的服务员还没有拿出拖把恶狠狠地看着你,就请接着跟我一起探讨下一个原因吧。

第四部分 未来的幸福-第六章 未来的现实枷锁

图6–3 动物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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