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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传习录》卷下

本卷主要是说致良知,虽未经王阳明本人审阅,但较为具体地展示了他晚年的思想,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记载了他提出的四句教:“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的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王阳明继承了程颢和陆九渊的心学传统,并在陆九渊的基础上进一步批判了朱熹的理学。《传习录》中的思想明显地表现了这些立场和观点,同时还体现了他辩证的授课方法,以及生动活泼、善于用譬、常带机锋的语言艺术。因此该书一经问世,便受到士人的推崇。

陈九川录

【原文】

正德乙亥,九川初见先生于龙江。先生与甘泉①先生论“格物”之说。甘泉持旧说。先生曰:“是求之于外了。”甘泉曰:“若以格物理为外,是自小其心也。”九川甚喜旧说之是。先生又论“尽心”一章,九川一闻却遂无疑。

后家居,复以“格物”遗质。先生答云:“但能实地用功,久当自释。”山间乃自录《大学》旧本读之,觉朱子“格物”之说非是,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为物,“物”字未明。

己卯,归自京师,再见先生于洪都②。先生兵务倥偬,乘隙讲授。首问:“近年用功何如?”

九川曰:“近年体验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诚意’。自‘明明德于天下’,步步推入根源,到‘诚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功夫?后又体验,觉得意之诚伪,必先知觉乃可,以颜子‘有不善未尝知之,知之未尝复行’为证,豁然若无疑,却又多了格物功夫。又思来,吾心之灵何有不知意之善恶?只是物欲蔽了,须格去物欲,始能如颜子未尝不知耳。又自疑功夫颠倒,与‘诚意’不成片段。后问希颜。希颜曰:‘先生谓‘格物’‘致知’是‘诚意’功夫,极好。’九川曰:‘如何是‘诚意’功夫?’希颜令再思体看。九川终不悟,请问。”

先生曰:“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浚所举颜子事便是了。只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

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与身、心、意、知是一件?”

先生曰:“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听、言、动?心欲视、听、言、动,无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但指其充塞处言之谓之身,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指心之发动处谓之意,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指意之涉着处谓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悬空的,必着事物,故欲‘诚意’,则随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归于理,则良知之在此事者,无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诚意’的功夫。”

九川乃释然破数年之疑。

又问:“甘泉近亦信用《大学》古本,谓‘格物’犹言‘造道’,又谓穷如穷其巢穴之穷,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随处体认天理。似与先生之说渐同。”

先生曰:“甘泉用功,所以转得来。当时与说‘亲民’字不须改,他亦不信。今论‘格物’亦近,但不须换‘物’字作‘理’字,只还他一‘物’字便是。”

后有人问九川曰:“今何不疑‘物’字?”曰:“《中庸》曰‘不诚无物’,程子曰‘物来顺应’,又如‘物各付物’、‘胸中无物’③之类,皆古人常用字也。”他日先生亦云然。

【注释】

①甘泉:湛若水(1466~1560),字元明,号甘泉,广东增城人,历任礼部、吏部、兵部尚书,著有《湛甘泉集》。

②洪都:地名,今江西南昌。

③胸中无物:语出《河南程氏外书》卷十一“尧夫胸中无事如此”。邵雍,字尧夫,共城(今河南辉县)人,北宋哲学家,与周敦颐、张载、二程合称北宋五子,著有《皇极经世编》《伊川击壤集》等。

【翻译】

正德十年(1515),九川在龙江第一次看到了先生。先生正与甘泉先生谈论“格物”的学说,而甘泉先生一再坚持朱熹先生的见解。先生说:“这是在心外寻求了。”甘泉先生则说:“如果以格物之理为外,那就把自心看小了。”九川心里十分赞同朱熹的说法。先生又谈到了《孟子》“尽心”一章,九川听了之后,马上对先生的“格物”学说不再有怀疑了。

后来九川闲居在家,又以“格物”的学说向先生求教。先生答说:“只要能够切切实实地用功,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明白。”到了山间,又自己抄录了《大学》旧本来阅读,更感觉朱熹的“格物”学说不正确,但是也还怀疑先生把“意”的所在当作物,因为这个“物”字,我还觉得不太明朗。

正德十四年,九川从京师回来,在洪都(今江西南昌)又见到了先生。当时先生军务繁重,只能抓紧空闲时间,给我讲课。首先便问:“近年来用的功夫怎么样?”

九川说:“近年来体会到了‘明明德’的功夫只是‘诚意’。从‘明明德于天下’,逐步追溯本源,但到‘诚意’上就再追溯不下去了。怎么‘诚意’的前面还有一个‘格物致知’的功夫呢?后来又仔细体会,感觉到意的真诚虚伪,须先要有知觉,颜回曾说‘有不善未尝知之,知之未尝复行’,这能当作证据,我由此豁然开朗,确信无疑,但是心里又多了一个‘格物’的功夫。细细思考,凭着本心的灵明,又怎么会不明白意的善恶呢?只不过是被物欲所蒙蔽,需要格除物欲,才能做到像颜回那样,善恶尽知。我又想是不是自己把功夫用颠倒了,以致‘格物’和‘诚意’的功夫联系不到一起。后来我问希颜,希颜说:‘先生所说‘格物’‘致知’,都是‘诚意’的功夫,我认为真的是这样的。’我又问:‘为什么是‘诚意’的功夫呢?’希颜让我再自个儿用心去体察。但我最终还是没能领悟到这其中的缘由,所以现在向先生您求教。”

先生说:“真是可惜!原来这是可以一言而喻的!你所举的颜回的例子就能够把问题讲明白了。总之你只要懂得,身、心、意、知、物,全都是一件事就行了。”

九川不解地问:“物在心外,怎会和身、心、意、知是同一件事呢?”

先生说:“耳、目、口、鼻以及四肢,皆是人体的部分,心如果没有通过它们,怎么能够看、听、说、动呢?心想要看、要听、要说、要动,没有耳、目、口、鼻及四肢就不能够。所以说,没有心就没有身体,没有身体也就没有心,它们是统一的。只是从充塞空间上来说是身,而从主宰作用上来说它就叫作心,而从心的发动上来说就是意,从意的灵明上来说就是知,从意的涉及上来说就是物,这些都是统一的。意不会凭空存在,必须依附事物而存在。所以,想要‘诚意’,就必须在意所涉及的事物上去‘格’,就必须去除私欲遵循天理,这样,良知于此就不会再受到蒙蔽,并且能够‘致知’了。‘诚意’的功夫就在这里。”

听了先生这番话,九川终于消除了积存在心中多年的疑虑。

九川又问:“甘泉先生近来比较偏向于《大学》的旧本,以为‘格物’就像是求道,认为穷理的穷,就是‘穷其巢穴’的穷,需要自己到巢穴中去走一趟。所以‘格物’,也就是随处体察、明白天理,这和先生的学说有些相近了。”

先生又说:“他下了功夫了,所以他能够转过弯来。当初我跟他说,‘亲民’不能改作‘新民’,他还不相信呢。现在他对‘格物’的看法跟我的观点也有些接近了,只是‘物’字还是不改成‘理’字,这也可以。”

后来有人问:“为什么现在就不怀疑这个‘物’字了?”我说:“《中庸》里有说‘不诚无物’,程颢则说‘物来顺应’,‘物各付物’、‘胸中无物’等,这些都是古人常用的字。”后来先生也这样说。

【原文】

九川问:“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非惟不能,愈觉扰扰。如何?”

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

曰:“当自有无念时否?”

先生曰:“实无无念时。”

曰:“如此却如何言静?”

曰:“静未尝不动,动未尝不静。戒谨恐惧即是念,何分动静?”

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①?”

曰:“无欲故静,是‘静亦定,动亦定’的‘定’字。‘主’,其本体也。戒惧之念是活泼泼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②。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注释】

①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语出周敦颐《太极图说》“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

②“维天之命”二句:语出《诗经·周颂·维天之命》。

【翻译】

九川问:“近年我因厌恶泛览博观,每每想要静坐安神,以求屏息各种思虑念头。但是,我非但不能静心,反而更加感觉到思绪纷扰,这是为何呢?”

先生说:“思虑念头怎么可能停止呢?只能让它归于纯正。”

九川问:“会有自然没有念头的时候?”

先生说:“实在是不会有没有念头的时候。”

九川问:“这样的话,该怎么解释‘静’呢?”

先生说:“静中未尝会没有动,动中也未尝会没有静。戒慎恐惧即是念头,怎么分动静呢?”

九川说:“周敦颐为什么又说‘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呢?”

先生说:“没有欲望所以宁静,这个‘定’字也就是程颢所说‘静亦定,动亦静’中的‘定’。‘主’,即本体。戒慎恐惧的念头是活泼的,正是天机运动不息的表现,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旦停止便是死亡,不是心的本体的意念都是私念。”

【原文】

又问:“用功收心时,有声、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一。”

曰:“如何欲不闻见?除是槁木死灰,耳聋目盲则可。只是虽闻见而不流去便是。”

曰:“昔有人静坐,其子隔壁读书,不知其勤惰。程子称其甚敬①。何如?”

曰:“伊川恐亦是讥他。”

【注释】

①程子称其甚敬:语出《河南程氏遗书》卷二:“许渤与其子隔一窗而寝,乃不闻其子读书与不读书。先生谓:‘此人持敬如此。’”

【翻译】

九川问:“专心用功的时候,声、色在眼前出现,如果还像往常那样去看去听,恐怕就不能专一了。”

先生说:“怎么能不想去听不想去看呢?除非是槁木死灰的人或者耳聋眼盲的人。只是虽然听见或看见了,心却不跟着它分散了也就是了。”

九川说:“从前有人静坐,他的儿子在隔壁读书,他都不知道儿子是勤劳或懒惰。程颐称赞他很能持静。这又是为何呢?”

先生说:“程颐先生恐怕也是在讽刺他罢了。”

【原文】

又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

先生曰:“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有内外?即如惟浚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静坐时心。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练,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后在洪都,复与于中①、国裳②论内外之说③,渠皆云:“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并着功夫,不可有间耳。”以质先生。

曰:“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只为后来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先其本体了,如今正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本体功夫。”

是日俱有省。

【注释】

①于中:陈荣捷先生认为“于中”是“子中”之误。夏良胜,字子中,与陈九川交往密切。

②国裳:舒芬(1487~1527),字国裳,号梓桐,江西进贤人,丁丑(1517)状元,授翰林修撰。与陈九川一同上疏谏武宗南巡,被贬,后复原职,又上疏大礼之议,并同谏者哭于武庙,遭廷杖。

③内外之说:宋明理学,往往把静坐省察与躬行实践视为内外不同的功夫,而且以前为重,轻视后者。王阳明则认为本体不分内外。省察可以指导实践,实践可以深化省察,所以它们是一体的。王阳明还认为本体和工夫是统一不可分的。

【翻译】

九川又问:“静坐用功,很能感觉到本心是收敛着的。但遇到事情就会中断,马上就生起一个念头,到具体的事情上去省察。事情完成之后,再去寻找原来的功夫。所以我仍然觉得有心有内外之分,不能融合成一处。”

先生说:“这是你对‘格物’的学说还不够明白。心怎么会有内外之分呢?就像你现在在这里讨论,岂会另有一个心在里边照管着?这个专心听讲和说话的心,就是静坐时的心。功夫是一以贯之的,何须再另起一个念头?人做功夫必须在具体的事情上磨炼,那才会有益处。如果仅仅是喜欢安静,那么遇到事情便会忙乱,最终也没有长进。而静坐时的功夫,也仅仅是表面看似乎收敛,而实际上却是放纵沉溺。”

后来在洪都时,九川又与于中、国裳讨论‘内外’的学说。于中、国裳都说:“事物本就有内外之分,要在内外并行用功,不能有所间断。”因此九川又问了先生这个问题。

先生说:“功夫离不开本体,本体本来就是不分内外的。只是后来做功夫的人把功夫分出了内外,但已经丧失它的本体了。现在只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之分,那才是本体的功夫。”

这一天大家都有所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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